奚志农访谈录
你若没有一种对野生动物、对自然世界不顾一切的爱,是不可能拍好野生动物的。
奚志农
1964年生,云南大理人,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和环保主义者,“野性中国”工作室创始人,国际自然保护摄影师联盟(ILCP)的首位中国摄影师。
从小喜欢鸟,偶然的一次鸟类电影拍摄,激发了我学习摄影的决心。
孙振军(以下简称“孙”):请谈谈你是如何走上拍摄野生动物摄影之路的?
奚志农(以下简称“奚”):我从小就喜欢鸟。1983年,因为喜欢鸟,我碰巧参加了一部科教片电影《鸟的乐园》的拍摄,于是,初次接触到了摄影。同时,我也对电影拍摄中的方法心生疑问:他们把鸟拴住,再让鸟飞、跳,然后拍,为什么要这样?因此,电影拍完后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学会摄影,而且要拍自由飞翔的鸟儿。
孙:你的童年是不是有很多与鸟接触的经历?
奚:小时候我养过麻雀、鸭子,在成长过程中也用弹弓、气枪打过鸟。长大后,机缘巧合,我遇到了中国鸟类学界泰斗—傅桐生先生,那时他在昆明养病。经傅先生介绍,我认识了昆明的王紫江老师,王老师说要拍一部电影就带我去了。那时我19岁,还没考大学,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一个群体“待业青年”。于是,我这个从没摸过照相机的人竟然扛起了电影摄像机。但这一切说到底,源于我对鸟类,准确地说是对自然美好事物的向往。
1983年、1984年,我借了王老师的相机镜头,到巍山做候鸟调查。因此,我很感激傅教授、王老师对我的启蒙、引路与帮助。
孙:你拍摄鸟类的过程应该经历过很多个阶段吧。
奚:简而言之,最初的十多年我是在黑暗中摸索的。我学习的样板就是纪录片《动物世界》。我向往的可能是别人认为非常遥远的目标:有朝一日能够像拍《动物世界》一样去拍野生动物,去拍鸟儿。
那个年代买不起胶卷,只能去买一卷黑白的盘片,再去快印店讨要一些空胶卷盒,装好后再用。所以我在野外工作3个月,可能只有六七个过期的反转片可用,但在当时已经很奢侈了。早些年能借鉴学习的东西太少,没有相关资讯,也没有相关书籍。后来我在云南省林业厅工作期间,1993年到北京出差,用一个月工资买了两本画册,花了200多块钱。那时在书店里能买到野生动物的画册简直如获至宝。这两本画册,一本是类似野生动物的摄影手册,还有一本主题是拍日本北海道的天鹅。看后我的感觉是,拍野生动物怎么可以离那么近,完全没法想象。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国外的很多野生动物是不怕人的,而中国的野生动物非常怕人,以致你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孙:为什么中国的野生动物如此怕人,而外国的野生动物不怕人?
奚:这取决于我们这个民族多年来对野生动物的态度。
孙:这应该和中国的文化传统和过往的经济条件相关。那么在发达国家,人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认识野生动物的?
奚:在西方科学或者自然科学中,他们的博物学传统很深厚。在探索未知世界方面,无论是美洲大陆的发现,还是南极、北极的探险等,当年的博物学家、传教士在发现世界的同时也在传播文明的种子。而且他们几百年前就有博物馆,现在到伦敦自然博物馆能看到300多年前采集的标本,博物学家画的植物、动物等仍旧栩栩如生。所以你可以想象,他们是这样一代代地传承着保护动物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这一理念。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在西方殖民者早期开疆扩土时,也有很多野生动物被大规模杀戮,这是另外一个范畴的事情。
国外优秀野生动物摄影师可以花很多年时间关注一类或者一个物种,但国内摄影师通常出现扎堆、随大流的现象。
孙:现在动物摄影爱好者比过去多了,请你从专家的角度讲讲现在野生动物摄影的奖项哪些含金量比较高。(www.xing528.com)
奚:BBC年度野生生物摄影师大赛(BBC Wildlife Photographer of the Year)是国际上水准最高、历史最悠久、影响力最大的一个比赛。它是全世界自然摄影领域的一个标杆和风向标。我是获得该奖的第一位中国摄影师,至今中国只有几个人获过这个奖。在我国,前些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牵头举办过“荒野传奇”摄影大赛。他们把鸟类单元单独划分出来,命名为“飞羽瞬间”,把其他野生动物单元命名为“荒野传奇”,植物单元命名为“花影炫色”。可惜这个大赛没有坚持下来,断断续续举办过两三次。
孙:国内优秀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也不少,从共性上来讲,我们的摄影家跟欧美著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家从精神世界、内心感悟与文化结构层面上还有什么差异?
奚:我觉得差异还是很大的。数码技术普及之前,我认为这个差距至少超过半个世纪的时空。首先我国摄影家的基数大,拍鸟的人数是全世界最多的,如果仅从照片来看,在以10万、几十万计的人中,有一些人非常勤奋,拍的照片基本可以和国外职业野生动物摄影家去比较,甚至相提并论。但是整体的水准,比如用图片讲故事,我们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而且通常出现扎堆、随大流的现象。国外优秀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可以花很多年时间关注一类或者一个物种,很多职业摄影师都有这样的背景,但是国内摄影爱好者有随大流现象,明天他去东北拍雪,后天就去福建拍很漂亮的照片,并在朋友圈受到很多人点赞,只是满足一下虚荣心而已。真正踏踏实实,对一个物种的生存状况、面临的危机、与人的关系、与别的物种的关系关注的人还是很少。虽然前些年我们也设立了濒危物种基金,支持这样的拍摄,但是却不太容易找到这样踏实、肯干的摄影者。
孙:原来我们的很多野生动物摄影家不善于讲故事、不愿意讲故事。那么,应该怎样讲动物的故事?
奚:拍不一样的物种要讲不一样的故事。比如拍北京的麻雀,肯定得融入北京元素,比如天安门、故宫、天坛、颐和园,或者雾霾中的麻雀以及它们和人的关系等,体现出与其他地方、其他城市不一样的特点。
一名真正的野生动物摄影家需要心存敬畏和感激,要敬畏这些生灵,要感激野生动物与你接触的机会。
孙:你摄影的风格又是什么?
奚:我用心拍。希望我拍的照片能够打动人,通过影像的传递能够改变人类对野生动物的态度,甚至能够改变野生动物的命运。当然,无论金丝猴、藏羚羊,对它们的命运我也倾尽了全力,而且金丝猴、藏羚羊的命运确实因为我们的拍摄被改变了,我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孙:假如你面对的是一群立志拍野生动物的摄影人群体,而且是初学者,怎么才能让他们少走弯路,尽快走上正道?
奚:我觉得作为一名真正的野生动物摄影家需要心存敬畏和感激,要敬畏这些生灵,要感激野生动物与你接触的机会。从本质上讲,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没那么了不起,不能自以为是。但目前没办法那么快改变这种状况。不过现在“90后”“00后”中有这样敬畏与感恩野生动物的学生群体出现,所以我们办了十几年野生动物训练营,有小学生参加过,也有中学生参加过,他们都在成长,而且成长得非常好。
孙:你倡导人类敬畏与感恩野生动物,它们也是上帝创造的生灵。
奚:对。如果不敬畏,那你为什么要拍?不能仅仅因为喜欢。如果因为你的拍摄而给它们造成了伤害,那这样的拍摄还有意义吗?
孙:对广大野生动物摄影爱好者你还有什么寄语?
奚:你若没有一种对野生动物、对自然世界不顾一切的爱,是不可能拍好野生动物的,同时还得有足够的耐心,能够坚持不懈地拍下去。
川金丝猴 奚志农 摄
金雕抓雪鸡 奚志农 摄
新年阳光下的藏羚羊 奚志农 摄
选自“角落里的生命—生息在地球三极” 顾莹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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