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族起源”问题对中国与中南半岛国家地缘文化关系产生的负面影响,绝不亚于双方对朝贡贸易的不同解读。比如,泰国历史上,銮披汶政府对华侨华人的一系列同化、限制、排斥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西方国家与中南半岛国家的部分学者对“泰族起源”问题的误读。
部分由西方学者编著且在国际上颇有影响的东南亚研究著述,误将南诏史作为早期泰族的历史。其中,英国伦敦大学教授T.D.拉古伯里(Terrien de Lacouperie)在为柯乐洪(Archibald Ross Colquhoun)的《在掸族间》(Amongst the Shans)一书所写的导言中,提出“泰族于公元629年建立了南诏国。自公元860年起,它以大理国的国号,直到被蒙古人征服”。[14]英国学者D.G.爱德华·霍尔(Daniel George Edward Hall)在其著作《东南亚史》中说:“据认为‘泰族’于公元前6世纪最初在历史上出现”,“他们为要摆脱中国人的统治,许多人就迁移到今天缅甸北部掸邦的地方,中国人称他们为‘哀牢’,南诏王国,其居民是泰族,但是统治者则属于另一种族”。[15]有西方学者认为,泰族起源于“川北陕南或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山,然后逐步分布于黄河、长江流域的广大地区,而汉族却从西亚巴比伦入侵中国本土,迫使泰族一次又一次南迁,从黄河流域迁到长江流域,然后分批进入云南与中印半岛地区。唐代,泰族在云南建立了南诏国。13世纪中叶,忽必烈平定大理国,泰族被迫大批南下,终于在泰国北部建立了素可泰王国”。[16]更有甚者,美国学者威廉·克利夫顿·多德(William Clifton Dodd)等西方学者在《泰族,中国人的兄长》(The Tai Race,Elder Brother of the Chinese)一书中提出所谓“2500年来汉族压迫泰族七次南迁”之说。[17]
20世纪30—40年代,中国历史学家凌纯声、方国瑜、罗常培等就曾著文指出“泰族建南诏国”的谬误。[18]有中国学者指出:
某些古国的疆域是相当模糊的,绝不能以现今的国界来界定、区分历史上的国家,更不能把某个民族历史上的居住区或现在分布的区域说成是现今国家的传统疆域。[19]
令人遗憾的是,中南半岛国家的部分学者将西方学者的错误观点视为定论,或者作为研究结论加以转述。他们沿用部分西方学者的说法,认为泰族起源于阿尔泰山,在过去数千年中逐步被中国驱逐到如今的泰国境内,以至于许多历史著作在谈到泰国早期历史发展时,都言必称南诏。例如,泰国史学家姆·耳·马尼奇·琼赛(M.L.Manich Jumsai)在其撰写的《老挝史》中,用大量篇幅叙述泰族建立南诏及南下中南半岛的历史。[20]缅甸史学家波巴信(Bo Ba Shin)的《缅甸史》认为,“约在公元1世纪时,掸族已成群结队地迁徙到中国南部和缅甸边境。到650年左右,他们就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南诏国”。[21]泰国学者丹隆·拉查奴帕(Dumrong Rajanubhab)在泰国朱拉隆功大学讲演时曾说:
泰族发源于中国之南方,如云南、贵州、广西、广东四省,以前皆为独立国家。泰人散处各地,中国人称之为番。至于泰人放弃故土,迁徙缅甸及老、蛮等地之原因,实由于汉族之开拓领土。[22](www.xing528.com)
对于上述学者对“泰族起源”问题的误读,净海在《南传佛教史》中有一番精彩的批驳:
泰国人及有些西人写泰国史或东南亚史,每多夸大泰族人古代建国历史辉煌。他们主张泰族自汉代哀牢、唐代南诏而迄宋代大理。其实广义的泰族,包括范围很广。哀牢、南诏(后改称大理),向为中国云、贵两省边区民族,有时独立,有时直属中国,这只能说明古代泰族在中国西南地区建国的历史。这与以后逐渐南迁分支的泰族、掸族、老族各自建国的历史,渊源是不同的。不能因为他们古代有同族血缘的关系,就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哀牢、南诏的建国,是中国云、贵边区的泰族;泰国、老挝和缅甸的掸部,是南迁的泰族。[23]
中国学者还依据大量的史料撰文加以反驳,指出泰族仅与中国西南傣族等少数民族存在族源上的联系,但是没有历史证据证明泰族被中国驱逐南迁,打破了西方学者在泰族起源研究上的垄断地位。[24]其中,对于部分西方学者关于“泰族被迫南下”的观点,陈吕范经过对泰国古城素可泰的实地考察,有力地加以反驳。他认为,如果蒙古骑兵占领大理真的引起泰族大量南迁,而南下的泰族又在素可泰建立了王国,那么,为什么泰国著名的兰甘亨碑文和素可泰时期其他碑文却只字未提呢?[25]段立生认为,“泰族的一部分可能由中国南部迁徙而来,一部分可能就是当地的土著”。[26]总而言之,泰族迁徙是多流向的,而不是如某些西方学者所说的只有“从中国南迁”一个方向的;泰族迁徙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并非部分学者所说的“受中国人压迫”。[27]
20世纪70—80年代以来,泰国的学术界也开始对所谓的“汉族压迫泰族南迁说”加以批判。在此影响之下,泰国的历史教科书也做了修改,不再坚称南诏是泰族建立的国家。即便如此,“如何重构素可泰以前的泰国古代史”,依然是一个亟待学界解决的问题。[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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