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悄然降临。笼罩在长江沿岸的火热,渐渐被秋凉代替,但淫雨却又在不停地下着。
酷暑的退去,使日军像缓过气儿来的野兽,又钻出来开始肆虐。江南、江北,一度陷入僵局的战火,重又炽烈地燃烧起来。
北路,东久迩宫稔彦第2军主力已突破罗山防线,但在信阳以东被胡宗南第10军截住。苦战几日,死伤数千,却仍无进展。猛烈的炮火下,胡宗南部伤亡也不轻,对能否顶住第2军进攻并没有把握。
中路大别山南麓,素称日军精锐的稻叶师团,经黄梅、广济、田家镇三地苦战,部队已被打得七零八落。眼看武汉在望却没敢发动进攻,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军部发报,要人、要枪、要弹药。这时稻叶四郎中将恨不能一口把天吞下去。
尽管稻叶四郎师团长贪婪得让冈村宁次司令官讨厌,但3路进攻中,第6师团兵力最少,进攻速度却最快。冈村宁次琢磨再三,还是决定把志摩和石原两个支队拨给他。一时间,第6师团在田家镇一带休整补充,调度兵力,补续弹药,为下一步全力扑向武汉做准备。
第11军冈村宁次司令官在3路指挥官中算是最恼火最失意的一个。战前,从华中派遣军到东京军部,都对他寄予的希望最大,拨给他的兵力最多,他自己发起进攻的时间又最早。但3个月了,庐山的崇山峻岭和韧劲十足的薛岳,像牛皮糖一样把他紧紧缠住。3个月里,他一直在顽强的中国守军阻击下在山岭地障间挣扎。风景秀丽的庐山早已在他眼里失去了魅力。想起庐山,他甚至头都疼。
东京转来电文,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南京畑俊六大将也发来电报,对他的进攻迟迟不能进展“深表忧虑”,并指责江南第11军主力如不能按计划挺进,切断粤汉线中国守军退路,则势必影响整个战场行动。
能征惯战的战术家冈村宁次没出过这种丑,现过这种眼。
战功卓著的皇军宠儿冈村宁次中将没受过这种指责,更没因对中国军队作战而陷入这种窘境。
胜败乃兵家常事,冈村宁次作为一个深诸兵道的老军人,不会不知。但意外的失败、料不到的挫折使他血往上涌,头脑发热。而对他来说灾难最大的,莫过于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对中国军队的轻视。
9月间,由于日军攻击面宽,薛岳急于堵死各方向漏洞,频频向南浔、瑞武线调动兵力。不知不觉间,南浔、瑞武线之间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巨大空隙。完整的防御体系出现了裂缝。
薛岳注意到了它,但自恃手中尚有预备队,量日军也不敢冒死闯入。
冈村宁次也发现了它,但冈村宁次敢闯。
连日苦战仍无法打破僵局,已使冈村宁次渐渐失去了耐心。他恨不能一口吞掉面前这20多个师的中国守军,一气打到武汉去。他一直在为彻底打碎中国军的防御体系而苦思冥想。
当空军报告发现守军出现这一空隙时,他两眼一亮,快步走到地图前,对着攻防交错的一个个箭头琢磨起来。越看,他两眼越亮,脑瓜越明晰。从空当插进去,能避免正面受阻,还能插入守军深远纵深,使中国军队腹背受敌,彻底动摇中国军队防御体系。
想到这,连日受抑制的大脑亢奋起来,心在胸膛里打鼓似的猛跳。战机稍纵即逝,决不能给薛岳的守军以调整之机。
他转回身,对恭立的空军联络官命令道:“再派两架飞机,挑优秀的飞行士,低空飞行,弄准确这条空隙的位置和支那军布防情况。”
空军刚走,他就转身吩咐作战课长:“命106师团师团长淞浦君速到军司令部。”
冈村宁次孤注一掷,放出胜负手,要在德安以西地区决出胜负。
20日,日军第106师团师团长淞浦淳六郎中将在九江受领命令:突破五台岭一线中国军队阵地,急速插向德安西南地区,从侧背攻击德安中国守军。
冈村宁次中将把淞浦淳六郎孤军送入薛兵20万大军阵中,不是没考虑到这其中的险恶。但土肥原贤二一个师团能在兰封搅乱薛岳10万大军,稻叶四郎一个师团在江北能突入李品仙10多万大军中,甚至连得险要,相信淞浦也应该能完成使命。
但冈村宁次忽略了一点。10月的南浔线已不是5月的兰封,淞浦淳六郎中将也绝非凶悍的稻叶四郎。冈村宁次的这一险招,不但把淞浦刚刚补充完毕的1万多精兵送入地狱,也险些使自己身败名裂,背着骂名离开军界。
日本人可以容忍无恶不作的悍将,但永远不会容忍战败的军人。(www.xing528.com)
淞浦淳六郎受命返回马回岭前线,立即下令所有部队脱离战线,原地整补、训练。冈村宁次专门拨给他的几千精兵,也从四面八方向马回岭集中。淞浦一面研究方案、拟定计划,一面调配部队,补充粮弹。为适应山地作战,他命令部队放弃战车、重炮,一律驮马化。一时间,马回岭马嘶驴叫,好不热闹。马回岭真的成了骡马聚集的山岭。
25日,随着淞浦淳六郎一声令下,1万多人的队伍向西挺进。其前卫部队轻松地突破了五台岭守军的薄弱防线,马不停蹄地向纵深插去。
正准备离开德安前线返回南昌去的薛岳,忽然闻报第106师团与守军脱离接触,不知去向,心中不免直犯嘀咕。但直到这时,他尚未意识到冈村宁次这一战史上罕见的凶招。当在南昌的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和武汉军委会来电询问战况时,他的答复仍是:各线平静,一切正常。他尚不知道冈村宁次的掏心拳已向他打来。
德安西北山地中,淞浦师团艰难地前进着。夏秋的庐山地区,晚穿棉袄午穿衫。崎岖不平的山路,骡马行进困难,常常得士兵们扛着、推着才能前进。官兵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晚上山风一吹,透骨凉,日军官兵吃尽了苦头。更糟的是,日军不少分队拿的地图不知是哪年印的,现在一看早已面目全非。加上夜间时常大雾弥漫,又有灯火管制之难,各部队常常失去联络,士兵跑得到处都是,这让淞浦淳六郎伤透了脑筋。
但军令如山,兵无常势,只有快速突到后方,摆脱中国军队夹击,才能获得安全。淞浦淳六郎深知此点厉害,于是不顾沿途小股守军的顽强阻击,不顾一切损失,拼命向前突,向前冲。
10月1、2日,106师团主力进至万家岭、哔嘶街、老虎尖、石堡山一带,迂回纵深的攻击目标已近在咫尺。但淞浦淳六郎一路顺畅的好运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白云山地区,担任中国军队左翼守卫的,是刚从金官桥一线撤下来不久的第4军。金官桥一战,欧震将军指挥的第4军吃了日军迂回侧后的苦头。若不是第74军的掩护和第4军拼力死战,也险些撤不下来了。欧震吃一堑,长一智,对自己的翼侧十分敏感。远距离派出了搜索队,近距离则有掩护部队,时时提防着自己的翼侧。
搜索队的报告引起了欧震的注意,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日军插入纵深的,竟会是一个师团之众。10月2日,各方不断传来发现大批日军的报告,令他既紧张又兴奋。由于伊东师团尚在远处被友军所阻,第4军并无太大顾虑,欧震果断下令全军转身布防,拦腰侧击突入之敌。
高度警觉的第4军突然转身,将向东防御变为向西攻击,立时把淞浦师团拖在了原地。欧震一面阻敌,一面急电兵团司令薛岳。
再说薛岳,自淞浦师团突然从马回岭消失后,一直预感到老对手冈村宁次在耍什么花招。淞浦大队人马钻山越岭,虽也曾遇到零星抵抗,但由于隐蔽好,一直未被薛岳发觉。
欧震的报告,使他大吃一惊。望着地图上那支已绕到德安后方的大箭头,他叹口气道:“乖乖,冈村这家伙胃口不小,想把我的20多个师都包在里面。我看他是疯了,竟敢把106师团孤军送入我大军之中。”
说着转过身,叫来机要参谋,给战区陈诚长官和汉口蒋介石委员长发电:敌淞浦之106师团钻隙精神甚强,已突至我白云山一线纵深,我兵团拟抽调大军,歼灭突入之敌,以定后方。薛岳年轻气盛,胆量惊人,在武汉各战场且战且退之际,毅然定下歼灭日军106一个整师团的决心。
南昌战区长官部,陈诚权衡利弊,坚决地站在了薛岳一边。大战之际,陈诚尊重下属的意见,并有担起失败责任的勇气。应该承认,这是他身为将帅的一个优秀品质。靠这一条,他多次赢得部属的信赖。
武汉军委会,蒋介石也成了薛岳的积极支持者。抗战期间,蒋介石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是消极防御,不思进攻。从战略角度而言,他的确过于注重防御,令人遗憾。但就战术上而言,他甚至较多数国民党高级将领更积极倡导进攻,这从蒋介石与部下频繁往来的电报中能清楚地看到。但为什么进攻多以失败告终呢?
还是冯玉祥、程潜、白崇禧等人总结多次大战教训后说得好:高级将领士气不高,行动怯懦,致使部队畏缩不前。
蒋介石也曾多次说过: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平日不注意研究战略战术,战时畏敌如虎且心存保持实力之卑劣心理……是战败之主要原因。
士气不高,指挥乏术,使蒋介石战术上的进攻很少成功,这也湮没了他消极防御中强调反击这有限的光芒。
关键还是士气。蒋介石一生都在为军心士气操劳,可一生他也没把军心士气搞上去。抗日战争如此,日后的解放战争就更是一泻千里。事实上,他一直没抓住士气之本。
但薛岳却非畏首畏尾的庸将。作为机动兵团,从开进武汉战场的第一天起,他就等待时机,想在机动中狠敲日本人一下。
10月2日,薛岳便开始了对孤军深入的淞浦师团特殊的“关照”。他急电南浔、德安方面的第4、第74军及第187、第139师,从东面包围万家岭日军,切断其可能回缩的退路。同时,再电瑞武线的新13师、新15师、第91、142、60师及预6师,包围万家岭西半面。
12个师10余万中国大军飞调万家岭,把淞浦师团1万多人团团包围在10平方公里的山岭中。
淞浦师团偷袭不成,反而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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