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是Turkic(Türk)的音译字。虽然也是个民族的名称,但是个超越其上的游牧民联盟之名称。总之,可说是国家的名称。
在日语里一般将其念为“とっけつ(Tokketsu)”,但宫崎市定主张应该念为“とっくつ(Tokkutsu)”。以日文汉字发音来说后者较好。构成集团主要核心的突厥,原本生活在阿尔泰山附近,归属在柔然联盟底下,以开发铁矿为特长并广为人知。
在公元6世纪中期,其中的一个家族阿史那氏的土门(意指万人队队长的Tumen之音译字,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匈奴冒顿的父亲头曼也念为“Tumen”)成为中心并巩固团结。在互相角逐的柔然与高车之间,以占有渔翁之利的形势而浮出台面。
首先在公元546年,先击破并合并了因为被夹挤在柔然与白匈奴之间而渐趋衰弱化的高车,接着也挫败了因为与高车、北魏长期作战导致联盟约束开始松动的柔然。在公元552年时打倒柔然可汗阿那瓌,掌握了涵盖从蒙古高原到准噶尔盆地附近的疆域。
突厥的快速攻击也持续地进行。土门之弟室点蜜朝西进击,开拓突厥的“西方疆域”。接着与萨珊王朝合作共同消灭中亚的白匈奴。结果,突厥的势力范围扩大到从锡尔河及阿姆河间的大绿洲地带到至少包含了兴都库什山地区。
此外,突厥的势力也到达西北欧亚大陆。在里海北侧到达顿河的过去斯基泰之区域,当时虽然有被称为阿瓦尔(Avars)的游牧集团存在,但突厥也将他们驱逐出境。从现今哈萨克斯坦草原开始到达南俄罗斯草原的西方“游牧世界”也成为突厥的疆域。
而遭到突厥压制的阿瓦尔族就往东欧迁移,以匈牙利草原为主要根据地并在多瑙河附近建立可被称为“帝国”的庞大势力,进而威胁到拜占庭帝国(Byzantine Empire)及法兰西帝国(Royaumes Francs)。其存在姿态可说是第二个匈奴族。最后,阿瓦尔族在公元9世纪时,被来自东方的马扎尔族(现在的匈牙利国民祖先)并吞。东风往西陲边境吹入的这种模式,始终一贯相同。
就这样,突厥在仅仅不到20年的时间内,建立了东起满洲,西至拜占庭帝国以北,南到兴都库什山的庞大版图。世界史上第一个涵盖欧亚大陆东西方及南北方的庞大政治势力,至此出现。分裂为东西两个的“拓跋国家”,也就是北齐及北周,实际上也成为突厥的附属国。从其疆域及势力范围之大来看,应该也可将其称为“世界帝国”。
真不愧是游牧民,才更有可能形成这种不拘泥于人种及宗教等的畅通无阻的结构。
突厥正是个联盟。在突厥语中将这种联盟的政治、社会组织整体称为“il”或“el”(注:类似于汉文文献中的“部”“户”“宫”“帐”)。最终就是指人类的集团。但若特意地将其以现代词语表达的话,应该就是“国家”。虽说是“国家”,但不拘泥要有固定疆域,可以自由地移动、迁居,甚至只要有人们形成团体,就可以说是“il”或“el”,就是一种“国家”。国家是固定不动的这个一般概念,是农业国家及都市国家,更进一步地说是近代西欧以后的国家印象。尤其这个概念对住在日本列岛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深信”的“固定观念”。
顺带一提,在原本文献较多、状况也较容易了解的公元13、14世纪蒙古时代,代表“国家”含义的蒙古语“兀鲁思(Ulus)”,与突厥语的“il”或“el”几乎是同义字。例如,在20世纪初于吐鲁番盆地被发现、目前被收藏于大英图书馆、由日本突厥语历史语言学者庄桓内正弘解读的蒙古时代回鹘语文献之中,这两个词是一起以“il、Ulus”同义字重叠的方式出现。而且大概是指蒙古国家。
此外,还可举一个较为熟悉的例子,一般把在伊朗的蒙古政权旭烈兀汗国称为“伊利”。这个“伊利”就是此处说的“il”或“el”。
“伊利”在突厥·蒙古语(在这里要将这两种语言做出截然不同的切割,实际上是有困难的)中是指“部属群众之王”“国民的君主”之意。对我们现代人来说,就类似“国王”。
在以牧民集团联盟形成国家及权力主轴的这一点上,旭烈兀汗国也没有任何改变。正因其君主为牧民的主人,才更可被称为“伊利”。“伊利”这个在历史数据中无法见到的词语,实际上是根基于“伊利”这个君主称呼而在近代创造的语词。
值得注意的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被称作“兀鲁休伊迪”,这也可以说是与“伊利”同义的词汇(兀鲁休与伊利相同,伊迪则是指称主人的突厥语),指的都是牧民联盟首领。
作为中央欧亚大陆独有的“国家”概念,这个“il”或“el”以及“Ulus”具有极高的关注价值。若将欧美语系的“State”“Etat(原意为‘成立’或是‘发生’)”、拉丁语的“Res Publica(公共体)”以及日语的“くに(国)”等作个比较的话,会相当有趣。此外,阿拉伯语及被伊斯兰征服后的近代波斯语中,原本没有相当于“国家”意涵的语汇本身也可以引发出有趣的讨论。也就是说,虽然有代表宗教意义的“Dîn”但却没有适合国家意涵的词汇这件事,首先成为问题的就是在伊斯兰中东地区中最早企图转型成为西欧形态国家的土耳其。而且,这也成为之后伊斯兰各国难以进行“国家建设”的一个原因。没有词汇的这件事,就代表难以让该概念在人们脑中及心中萌芽(伊斯兰基本上政治与风俗一致、政治与宗教难以分离地联结着)。
被称为“il”或“el”的“突厥国家”是个除了可汗之外还有数位准可汗,另外还有叶护,以及众多被称为伯克的族长等各种“君侯”们聚集而成的联盟。
这些领袖都拥有大小规模不同的居民及领地。居民不限于只有游牧民,还包含了绿洲定居地域的都市民、农民、商人及手工艺业者等各式各样的人们。也就是以权力来说是联盟,以居民、领地来说是复合体。
突厥也继续承袭匈奴以来的游牧国家传统,以可汗为中心分别设有右翼及左翼。突厥帝国整体也是相同,而其中的几个政治单位似乎也都是如此(在汉文文献中,甚至可以看到左贤王、右贤王之称呼方式)。(www.xing528.com)
以这种纵向及横向结构串联,被称为突厥的这个空前庞大集团,还有一个显著特征,那就是与以锡尔河及阿姆河之间为主要根据地的粟特商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如同在第二章中说明过般,自古以来都是以商人身份进行旺盛活动的粟特族人们,在突厥的庇护下,沿着联系亚洲东西方及南北方的交通路线设立殖民村落,东从北齐、北周相争的华北地方开始,西至拜占庭帝国及萨珊王朝波斯的疆域为止,扩张贸易网络。他们也成为突厥的政治及外交顾问角色,在内外两面支撑着统治机制。
拥有军事力量的游牧民与拥有经济力量的绿洲贸易民的共生关系,虽然从以前开始就可见到,但到了突厥与粟特族的合作关系时,则是以欧亚大陆规模展开,之后更成为撼动欧亚大陆历史的明显重要因素之一。
但是突厥将涵盖欧亚大陆东西方庞大疆域整合为一这件事,顶多也只有30年左右的时间。公元583年,突厥分裂为东西两个。东突厥以蒙古高原为主要根据地并控制其周边区域,西突厥则是以天山为根据地并掌控中央亚洲及西北欧亚。可说是草原世界的东半部及西半部。
这样的东西分裂形态,原本在当初突厥国家开始急速扩张时就已经可以看到。以向东及向西的两组将负责区域分为两个的这个做法,最终就依照此形态分割。
一面是以广泛存在的突厥系居民为基础的同时,另一面是被大小规模地方部族势力割据的突厥政权,原本就是一个相当松散的联盟。再加上,相较于庞大的版图,统合“国家”整体的中央权力却是相当微弱。此政治组织还未健全到可以维持“世界帝国”的存续。
庞大突厥的东西分裂为拓跋国家带来好运。分裂前的突厥让分裂成两个拓跋国家的北齐与北周俯首称臣。尤其是在人才及物资两方面都不及北齐的北周,从创立者宇文泰以来,对于突厥都是一味地屈膝恭顺听命。相反地,尽管说事实上是附属国的北齐,则总是建构着足以防备突厥攻击的应战体制。光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北周与北齐国力的差别。
北周在宇文泰第四个儿子、第三代皇帝武帝(本名为宇文襧罗突,汉名为邕)时,对北齐进行多次攻击。但是到了公元564年,以柱国杨忠(隋朝第一代皇帝文帝杨坚之父)为主帅的东征军,是在突厥援助之下才进行,若无突厥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为了得到“世界帝国”突厥的庇护及援助,武帝甚至在公元568年时迎娶突厥王族的阿史那氏为皇后。
在北齐方面,为了避免突厥、北周的联军来袭,也努力地博取突厥的欢心。若就突厥的立场来说,就是“将东西两者置于天秤,试以和战威胁”(宫崎市定,《大唐帝国》,河出书房新社,《世界历史》,1968年;中公文库版,1988年,第321页;岩波书店全集版,1993年,第247页)。
在突厥影响下的北齐、北周攻防战,北周方面的再三攻击出现成效,于公元577年时北齐首都邺城沦陷。在这之前两军于山西对阵时,就在突厥没有直接介入下结束,这也让北齐、北周的对立画下了休止符。来年的公元578年时,对于拓跋国家整合为一感到不快的突厥就吸收北齐残党并进攻幽州(现今北京地区),但是完成了华北统一的北周武帝就在认为应该要迎击而亲征之际,却突然生病过世。当时年仅36岁。
北周武帝就在让大家感觉到英明君主气息及新时代到来时突然去世,其实权就转移到父子两代皆为对北齐攻略之有功者且为外戚的杨坚身上。仅仅三年后的公元581年,杨坚就登上帝位,并以其世袭爵位之隋国公为依据,将国号改称为隋朝。拓跋国家的实体并未改变,只是代表者的王室及朝廷名称改变而已。
成为隋文帝的杨坚,是个阴险且冷静、城府很深的男人。在政权内部方面,为了防止北周王室复活而将宇文氏一族全部杀害。但讽刺的是,这却成为招致隋王朝灭亡的一个原因。在对外政策方面,为了回避与强大突厥的直接冲突而展开巧妙的外交战术,引发诱导突厥帝国的分裂。公元583年的突厥东西分裂,除了原本就是分成两组管理体制之外,也是隋文帝的离间政策导致的结果(前述砺波护著作之第181页)。
隋文帝并利用突厥因分裂纷扰而无法动作之空隙,更进一步地南下进攻。对拓跋国家来说,并吞南朝是自北魏以来历时一个半世纪的期望。
在没有来自北方草原之军事威胁下进行的进攻江南作战,也因为南朝最后之陈朝真的是个微小政权而获取了轻而易举的结果。公元589年,中华本土终于又被统一为单一政权。这是距离东汉灭亡约370年、刘渊的匈奴族汉王朝出现后约270年的事情。
突厥帝国与拓跋国家可说是当一个顺利时另一个就会转为不顺的关系。
在短时间内实现巨大成功的隋朝,到了第二代隋炀帝(杨广)时太过得意忘形。拘禁东突厥的启民可汗并以草原世界盟主自居,控制掌握了西方交易的青海地区吐谷浑(此王室也是鲜卑族裔),召集位于甘肃回廊主要都市张掖(甘州)北方及西方各国的国王及使节举行盛大晚宴,更进一步地直接将所有成员带往东方,讨伐从满洲到朝鲜半岛北部的高句丽——恐怕隋炀帝是更想成为“世界帝王”。
但是因为远征高句丽失败引发了崩解狂潮。于是,时代交给最后且最长的拓跋国家唐朝。当李渊及李世民父子从驻守地山西太原向隋朝首都长安进发,在要一鼓作气往取得政权阶段迈进时,得到了东突厥骑兵军团的支持这件事,是个知名史实。此时为公元6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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