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存与暮年被乾隆帝迫令退休回籍,发现他的家族已由婚姻关系获得两名传人,外孙刘逢禄和宋翔凤。其中刘逢禄尤为杰出,他在外祖父死时仅十三岁,却在成年后念念不忘要替庄存与洗刷并非《春秋》原教旨首先发现者的秽名。他的“术”颇巧妙,一方面力攻吴派汉学大师钱大昕所说《春秋》只是史书,没有《左传》就不能懂得《春秋》,不过是重复王安石的《春秋》乃“断烂朝报”的说法。这时他据以驳钱的,就是孔广森《通义》开宗明义就强调过的“《春秋》重义不重事”的见解[19]。另一方面,他为捍卫庄存与《春秋正辞》在“国朝”首揭《春秋》“微言大义”的地位,又掉头力攻孔广森,说是《通义》指摘何休不明西汉公羊经师胡毋生、董仲舒的诠释真义,表明孔氏不知“三科九旨”为何物[20]。
当然不能说刘逢禄在今文学的理论方面毫无创见。譬如《春秋公羊经传何氏释例》,解释“张三世”便较孔广森、庄存与清楚。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该书“诛绝例”有如下一段话:“《春秋》欲攘蛮荆,先正诸夏;欲正诸夏,先正京师;欲正京师,先正士庶;欲正士庶,先正大夫;欲正大夫,先正诸侯;欲正诸侯,先正天子。京师天子之不可正,则托王于鲁以正之。诸侯大夫之不可正,则托义于其贤者以悉正之。”在君主专制体制下,居然说要由衰乱趋向升平乃至太平,彻底实现“拨乱反正”,必须由“正天子”开始,而后才能由中心到边缘逐层取得安宁。照此逻辑,天下不安宁的总根源,就在于天子不“正”。那么君主还可能绝对无谬吗?可见,从龚自珍到康有为,要想在帝国推动“自改革”,无不推崇刘逢禄的公羊经义新解,当作“托古改制”的先驱,决非偶然。
刘逢禄二十岁发表《穀梁废疾申何》后,相继推出《发墨守评》《箴膏肓评》《左氏春秋考证》《公羊何氏释例》,直到嘉庆十七年(1812)他三十七岁发表《论语述何》[21],都表明他与庄存与的最大不同,在于把道德政治的实用诉求,置于原教旨的实相阐发之后。他认定何休是东汉末恪守孔子原教旨的唯一人物,认定何休和郑玄关于《春秋》三传的争论,直在何休。因此他将惠栋衡量经学是非的尺度,即梁启超所谓“凡古必真,凡汉皆好”[22],篡改为“凡公羊必真,凡何休皆是”,便不奇怪。(www.xing528.com)
需要指出,刘逢禄极力改变衡量汉学的尺度,如《公羊何氏释例序》谓“拨乱反正,莫近《春秋》,董、何之言,受命如响,然则求观圣人之志,七十子所传,舍是奚适焉”,却在研究方法上,没有脱离乾嘉汉学通用的模式,即对所研究的问题,广泛地搜寻材料,每事必穷根源,所言必求依据,讲究旁参互证,解决逻辑矛盾,就是说运用的仍为这时代已臻成熟的音训考辨等朴学方法。因此,他的《公羊何氏释例》《左氏春秋考证》,虽从正反两面给了尊信东汉经古文学的汉学以打击,但争论没有越出当时的考据学规范。而且,当时的经传考据,也已纷纷把西汉今文经说当作辑佚、校勘、辨伪、考订的对象,例如《诗》今文三家、《尚书》欧阳大小夏侯等遗说的辑校等。当时的学风也崇尚求真,学者不以异说为非。所以时至清末,章炳麟在驳斥刘逢禄《发墨守评》等文的同时,在《訄书·清儒》中仍然肯定刘著“属辞比事,类列彰较,亦不欲苟为恢诡”。章炳麟还赞赏说,“其辞义温厚,能使览者说绎”。来自异己的批评,至少可以证明刘逢禄的论著,具有汉学家公认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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