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通西域后,汉朝与中亚、西亚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得到大规模的开展。域外各种特产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国中原地区。传入中国的各种动物、植物往往具有某种医药价值,其医药学知识随着这些物品的传入逐渐为中国医家所认知,在汉地都被用为中药药材。汉代平南越和通西南夷后,与东南亚各国的联系日益加强,文化交流频繁,其地各种物产传入中国,其医药价值也被医家所重视。
从东南亚输入的物品中有不少具有医药价值。薏苡仁,禾本科植物薏苡的种仁,来自今越南之地的薏苡仁品质最好。《后汉书·马援传》记载:“初,援在交阯,常饵薏苡实,用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38]薏苡仁有健脾渗湿、除痹止泻之功效,中医用于治疗水肿、脚气、小便不利、湿痹拘挛、脾虚泄泻等。《神农本草经》把薏苡仁列为上品,云:“气味甘,微寒,无毒。主筋急拘挛,不可屈伸,久风湿痹,下气。久服轻身益气。”薏苡根茎也有药效,“其根下三虫,一名解蠡”[39]。张仲景《金匮要略》中有治风湿之“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方”,此方以薏苡仁半两入药,主治风湿,“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剧者,名风湿。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40]。又有“千金苇茎汤”,以薏苡仁半升入药,治疗肺痈。又有“薏苡附子散方”,以薏苡仁十五两入药,治疗胸痹缓急者,即胸痹各种症状。[41]
槟榔树原产马来西亚,从马来半岛移植中国南方的时间不可考。汉武帝时曾从南方沿海地区移植中原。《三辅黄图·甘泉宫》记载:“扶荔宫,在上林苑中。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宫以荔枝得名),以植所得奇草异木”,其中有槟榔。但由于南北方气候差异太大,移植未获成功,从南方移植而来的多种植物“岁时多枯瘁”,经过反复试植,终于失败,“遂不复莳矣,其实则岁贡焉”[42]。北方还是通过入贡直接获取南方的果实。槟榔树的果和皮既可食用,又皆具药性。《金匮要略》记载“退五脏虚热”之“四时加减柴胡饮子方”,配方有柴胡、白术、大腹槟榔(四枚,并皮可用)、桔梗、陈皮、生姜(冬三月方),春三月加枳实,减白术;夏三月仍减白术,加枳实,外加生姜、甘草;秋三月加陈皮。[43]东汉杨孚《交州异物志》记载了槟榔的特性和药用价值:“槟榔若笋竹生竿,种之精硬。引茎直上,不生枝叶,其状如柱。其颠近上末五六尺间,洪洪肿起若瘣木焉。因拆裂,出若黍穗,无花而为实,大如桃李。又棘针重累其下,所以卫其实也。剖其上皮,煮其肤,熟而贯之,硬如干枣。以扶留、古贲灰并食,下气及宿食、白虫、消谷。饮啖设为口实。”[44]
龙眼、荔枝、犀角等也来自东南亚地区,其药用价值为中国医家所认识。汉代医家发现了龙眼的医药价值。《神农本草经》云:“龙眼,一名益智,味甘,平,无毒。治五脏邪气,安志、厌食。久服强魂魄,聪明,轻身,不老,通神明。生南海山谷。”[45]王逸《荔支赋》极写荔枝之有益身心:“仰叹丽表,俯尝嘉味。口含甘液,心受芳气。兼五滋而无常主,不知百和之所出。卓绝类而无俦,超众果而独贵。”[46]《神农本草经》称犀角“味苦,寒,无毒。治百毒、蛊疰、邪鬼、障气,杀钩吻、鸩羽、蛇毒,除邪,不迷惑,魇寐。久服轻身”[47]。张仲景《金匮要略·果实菜谷禁忌并治》以为犀牛角可以鉴别食物是否有毒:“犀角箸搅饮食沫出,及浇地坟起者,食之杀人。”他开列的治疗饮食中毒烦满之方:“犀角汤亦佳。”[48]
西亚是文明最早发达地区之一,其医药学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通过不同途径传入中土。南越王墓出土文物中有一件波斯银盒,内有十盒药丸,是产于阿拉伯地区的乳香。波斯银盒和阿拉伯乳香的发现,说明南越国与古代波斯地区已经有医药学方面的交流,其传入路线当经过海上丝绸之路。1990年10月至1992年12月,在甘肃敦煌汉代悬泉置遗址中发掘出西汉武帝、昭帝时期的纸文书,其中有三张包裹药物的纸,纸面分别写有所包药物的名称,字体为隶书,其中TO212[49]:2标明为“薰力”。1993年2月在江苏连云港尹湾村汉墓中发掘出的尹湾汉代简牍,其第六号木牍《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反面第四栏第三行记载了一种物品,整理小组的释文为“薰毐八斗”。张显成认为“薰毐”应释作“薰毒”,并根据音韵学知识,将“薰力”与“薰毒”,训释为“薰陆”,即乳香。[50]说明早在西汉武帝、昭帝时期(前140—前74)乳香也通过西北丝路输入我国。
胡麻是油用型亚麻,具有医药价值,汉代传入中国。《神农本草经》把胡麻列为药之上品,云:“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51]关于其药性,《神农本草经》云:“味甘平,主伤中虚羸,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髓脑。久服轻身,不老。一名巨胜。叶名青蘘,生川泽。”[52]后世医家都注意到胡麻的医药价值。胡麻在伊朗有着古老的历史。据希罗多德《历史》记载,花剌子模人、赫尔卡尼亚人、帕提亚人、沙伦几亚人和塔门尼亚人都种植胡麻。在波斯,胡麻油至少从阿克门王朝的第一代起就已为人们所知道。美国汉学家劳费尔说,胡麻肯定是由伊朗地区传到中国的。[53](www.xing528.com)
红蓝花即红花。晋张华《博物志》云:“张骞得种于西域。”[54]此说并不可靠,但汉代医家已经发现其药用价值。张仲景《金匮要略》记载有“红蓝花酒方”,治妇人六十二种风及腹中血气刺痛。[55]。《史记·货殖列传》云:“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东晋末徐广注云:“‘茜’,音‘倩’,一名红蓝。其花染缯赤黄也。”[56]说明汉晋时已经种植红蓝花。劳费尔推测这种植物是从伊朗传入的。[57]
胡桐泪又称胡桐律,胡桐树的树脂。胡桐是胡杨的别名,又名异叶杨、野梧桐。《汉书·西域传》上记载,鄯善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颜师古注:“胡桐亦似桐,不类桑也。虫食其树而沫出下流者,俗名为胡桐泪,言似眼泪也。可以汗(焊)金银也,今工匠皆用之。流俗语讹呼泪为律。”[58]胡桐的习性是能吸收大量盐分,在含盐量达2%的土壤内仍能茂盛生长,故塔里木盆地绕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盐碱地带大量生长,西汉时罗布泊地区多有这种植物。胡桐通过庞大根系大量吸收含盐水分,为了保持体内液态平衡,将多余的盐分排出体外。这种带盐液体干后,初为白色盐结晶,久之变为米黄色,被称为胡桐泪。[59]唐刘恂《岭表录异》云:“胡桐泪,出波斯国,是胡桐树脂也,名胡桐泪。”[60]劳费尔推测“是伊朗人发现了这种树液的药性”[61]。《本草纲目·木部》“胡桐泪”条集解引苏恭曰:“胡桐泪,出肃州以西平泽及山谷中,形似黄矾而坚实。有夹烂木者,云是胡桐树脂沦入土石碱卤地者。”李时珍说它“主治大毒热,心腹烦满,水和服之,取吐。牛马急黄黑汗,水研三二两灌之,立瘥”。又引《唐本草》云:“主风虫牙齿痛,杀火毒、面毒。”[62]现代医学研究说明,胡桐树脂有清热解毒、制酸止痛之功能。用于咽喉肿痛,牙痛,淋巴结结核,胃、十二指肠溃疡,胃痛,胃酸过多;外用治中耳炎、痔疮等。胡杨是古老树种,在6000多万年前就在古地中海沿岸地区陆续出现,成为山地河谷小叶林的重要成分。在第四纪早、中期,胡杨逐渐演变成荒漠河岸林最主要的建群种,主要分布在新疆南部、柴达木盆地西部和河西走廊。新疆库车千佛洞、甘肃敦煌铁匠沟、山西平隆等地都曾发现胡杨化石,距今已有6500万年以上的历史。
华佗的医术可能也受到波斯影响。《三国志·华佗传》记载华佗医术:“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肠中,便断肠湔洗,缝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间,即平复矣。”[63]其中提到的麻沸散显然是一种用于全身的麻醉剂。南宋周密认为华佗的麻沸散就是押不芦,其《癸辛杂识》“押不芦”条云:“回回国之西数千里地,产一物极毒,全类人形,若人参之状,其酋名之曰‘押不芦’。生土中深数丈。人或误触之,著其毒气必死。取之法,先于四旁开大坎,可容人,然后以皮条络之,皮条之系则系于犬之足。既而以杖击逐犬,犬逸而根拔起,犬感毒气随毙。然后就埋土坎中,经岁,然后取出曝干,别用他药制之。每以少许磨酒饮人,则通身麻痹而死,虽加以刀斧亦不知也。至三日后,别以少药投之即活,盖古华佗能刳肠涤胃以治疾者,必用此药也。今闻御药院中亦储之。”[64]回回国即阿拉伯地区。李时珍《本草纲目》引周密说,也认为华佗的麻醉药是押不芦,云:“昔华佗能刳肠涤胃,岂不有此等药耶?”[65]劳费尔《押不芦》考证,周密书中记载的传说来自回教国家,押不芦即曼陀罗果,中世纪阿拉伯波斯作家阿布·曼苏尔(Abu Mansur)最早将押不芦著录于他的药书《药物原理》(约成书于975年)。[66]林梅村《麻沸散与汉代方术之外来因素》一文认为,押不芦即洋金花,麻沸散中有洋金花的配方。因为从中医学界所做实验和临床研究看,洋金花是目前所知唯一和麻沸散性能相符的草药。[67]洋金花所制胡药可能被汉代来华的中亚或印度僧人带入中国。后世医家所用麻醉药多以洋金花为主要配方。中国古代不产洋金花,宋代高僧法云编《翻译名义集》提到印度有此植物,梵名“曼陀罗”(mandāra)。[68]曼陀罗植物至迟宋代在我国南方广西已有栽培,周去非《岭南代答》一书中有所记载。“麻沸”二字难以在汉语中得到解释,可能来自梵语。古希腊人对曼陀罗的麻醉性能也非常了解,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的著作中常常提到曼陀罗,古希腊的曼陀罗很有可能也是从印度传去的。
胡粉是指外来的用于化妆的粉,亦可作药用,此种化妆品可能来自中亚地区。汉灵帝喜欢西域胡人的生活方式,京师洛阳贵族之家纷纷效仿,造成一时的胡化风气,喜欢以胡粉化妆便是这种生活方式的表现之一。东汉末年男女都喜欢用胡粉化妆,《后汉书·李固传》记载,顺帝时,诸所奏官多不以次,李固奏免一百多名。顺帝死,这些人一方面怨恨李固,一方面又想讨梁冀欢心,乃飞章诬奏李固,说他“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69]。张衡《舞赋》中有“粉黛施兮玉瑱粲,珠簪挺兮缁发乱”的句子。[70]《魏略》记载,何晏“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71]。曹植初得邯郸淳,“甚喜,延入座,不先与谈,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澡讫,傅粉”[72]。胡粉应该具有香气,因此又是一种香料,汉代还被官署用来涂壁。应劭《汉官仪》记载:“尚书郎奏事明光殿,省中皆胡粉涂壁,其边以丹漆地,故曰丹墀。”[73]胡粉还用作绘画的颜料,尚书省“皆胡粉涂画古贤人烈女”[74]。或作为壁画打底的颜料,“省中皆胡粉涂壁,画古烈士”[75]。东汉末年至魏初,洛阳市场上胡粉买卖极盛。《北堂书钞》引《魏名臣奏》中有刘放《奏停卖胡粉》,云:“今官贩粉卖胡粉,与百姓争锥刀之末利,宜乞停之。”[76]说明百姓卖胡粉早已成为一种洛阳市场上的生意,由于有利可图,政府也开始从事经营。可见当时从境外运销至中原地区的胡粉数量之多。西晋张华《博物志》记载一则以胡粉作原料的染发配方:“胡粉、白石灰等以水和之,涂鬓须不白。”[77]汉代传入的化妆品还有一种燕支粉,《古今注》云:“燕支,叶似蒯,花似捕公(蒲公,一作菖蒲),出西方,土人以染,名为燕支。中国亦谓为红蓝。以染粉为妇人色,谓之燕支粉。”[78]
中亚地区的葡萄在汉代传入中国,其药用价值也被认识。《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国“俗嗜酒(葡萄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葡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79]汉代医书已经列入葡萄,并论述其药性。《神农本草经》将其列入上品,云:“葡萄,味甘,平,无毒。治筋骨湿痹,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忍风寒。久食轻身,不老,延年。可作酒(逐水,利小便),生山谷。”[80]与之相关的是葡萄酒及酿制方法,东汉末也从中亚和西域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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