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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佛教传入的印度医术和药物探析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佛教于两汉之际传入中国,东汉桓帝时一批西域高僧入华,佛教开始在社会上广泛流行,印度医药和医术伴随佛教的东传而传入。安世高于东汉桓帝时至洛阳传教,他通晓印度医术,可能是最早将印度医术传入中国的僧人。东汉末年名医华佗的事迹反映了印度医学对中国的影响。印度药物有的汉代时已传入中国。印度诸香、石蜜、胡椒、姜、黑盐等皆有医药价值,其使节入汉,必然成为其入贡的物品。以蜜和蔗糖入药是印度医学传统。

伴随佛教传入的印度医术和药物探析

印度有古老的医学传统,印度古典医学主流体系“生命吠陀”以及佛教医学的理论和实践,对中亚和中国产生过重要影响。佛教于两汉之际传入中国,东汉桓帝时一批西域高僧入华,佛教开始在社会上广泛流行,印度医药和医术伴随佛教的东传而传入。

东汉时入华西域僧人有借医传道者。安世高于东汉桓帝时至洛阳传教,他通晓印度医术,可能是最早将印度医术传入中国的僧人。三国吴康僧会《安般守意经序》说他“针脉诸术,睹色知病”[1]。释僧祐《出三藏记集·安世高传》称安清“兼洞晓医术,妙善针脉,睹色知病,投药必济”[2]。释慧皎《高僧传·安清传》亦称他“外国典籍及七曜五行医方异术,……无不综达”[3]。汤用彤先生据此指出,汉代“西域来人有传针药者。后汉时针脉诸术盛行,如郭玉著《针经》《诊脉法》传于世。又传华佗善针脉术。又见严昕而谓其有急病(《后汉书·方技传》《三国志·华佗传》),则系睹色知病也。《黄帝素问》依阴阳五行叙针脉诸术,颇疑其为汉时所作(《古今伪书考》)。牟子曰:‘黄帝稽首受针于岐伯。’即出于《素问》。此又西域沙门与中夏道术可以相通之又一事也”[4]。汉地针脉之法可能借鉴了印度医学,与天竺、西域僧人东来传播有关。

东汉末年早期汉译佛典有与医学关系密切的著作。安清译《佛说柰女祇域因缘经》记载了名医祇域的神奇医术。经云瓶沙王与柰女生一男儿,儿生则手持针药囊,梵志预言此子未来必为医王,取名祇域。祇域从名医阿提梨学医七年后行医,“所治辄愈,国内知名”。又获药王树,可以洞见人体内疾病。此后归本国婆迦陀城行医,城中有大长者,其妇十二年中常头痛;拘睒弥国有长者子,肠结腹内,食饮不消;迦罗越家女儿,临当嫁日头痛而死;迦罗越家男儿,骑马落地而死……这些人皆被祇域一一治愈或医活。[5]此经让我们了解到古代印度学医、行医和一些常见病及其常用医药等方面的知识。佛借祇域行医的经历,宣扬了医治外疾、佛治内病的道理。佛教认为医能治身之病,不能治心之疾。所谓内病即佛教说的业障,业障是医术不能治的,只有佛法才能克服业障。唐释智昇《开元释教录》记载,安清译有《人身四百四病经》《人病医不能治经》,[6]显然都是佛理与医学兼具的著作。据隋法经等撰《众经目录》,此二经皆出于《修行道地经》。此经略称《道地经》,或《修行经》,西晋竺法护译。[7]在法护译出之前,众护曾“目其次序,以为一部二十七章”,安清据众护本已经出节译本。史载安清“析(众)护所集者七章译为汉文”[8]。安清之节译本即《道地经》,其中包括《人身四百四病经》《人病医不能治经》。

东汉末年来华的印度僧竺律炎和大月氏僧支越译有《佛说佛医经》,此经以印度哲学“四大”观念为依据,把人体疾病概括为四病,论述诸病缘起,其中论述了疾病与自然环境的关系,疾病与不同月份和季节的关系,不同季节饮食调理问题。[9]其中显然具有某种科学意义,与中国人从五行观念出发研究疾病缘起有相通之处。此经又从宣扬佛法的目的出发,论述“人得病有十因缘”:“一者,久坐不饭;二者,食无贷;三者,忧愁;四者,疲极;五者,淫泆;六者,瞋恚;七者,忍大便;八者,忍小便;九者,制上风;十者,制下风。从是十因缘生病。佛言:有九因缘,命未当尽为横尽:一、不应饭为饭;二、为不量饭;三、为不习饭;四、为不出生;五、为止熟;六、为不持戒;七、为近恶知识;八、为入里不时不如法行;九、为可避不避。如是九因缘,人命为横尽。”[10]其中当然充满佛教说教,但也论证了人的疾病与生活方式和习惯有关,还说明人的疾病与精神因素有关。这些对于中国医家来说,都具有借鉴和启发意义。

东汉末年名医华佗的事迹反映了印度医学对中国的影响。陈寅恪考证华佗的姓名来自梵语,开启中国与域外医学交流史研究之先声。《三国志·华佗传》云:“华佗字元化,……一名旉。”[11]陈寅恪指出天竺语有“agada”一词,乃药之义,旧译为“阿伽陀”或“阿羯陀”。华佗即“阿伽陀”省去“阿”字后之读音,“元化固华氏子,其本名为旉而非陀,当时民间比附印度神话故事,因称为‘华佗’,实以‘药神’目之”。安清译《佛说柰女祇域因缘经》记载祇域诸奇术与华佗治病奇效不异,或相类似,有递相因袭之迹,说明华佗故事中有将外来故事附会于本国人物的迹象。[12]华佗观色知病也与安清的事迹相仿佛。华佗的医术有的来自印度。(www.xing528.com)

印度药物有的汉代时已传入中国。《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天竺国物产“有细布、好毾、诸香、石蜜、胡椒、姜、黑盐。和帝时,数遣使贡献。……至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频从日南徼外来献”[13]。印度诸香、石蜜、胡椒、姜、黑盐等皆有医药价值,其使节入汉,必然成为其入贡的物品。“石蜜”一词最早见于汉代文献,并明言来自域外。东汉张衡《七辩》云:“沙饧石蜜,远国储珍。”[14]季羡林考证,石蜜又称为“西极石蜜”或“西国石蜜”,来自古代印度。他举出西方各国表示“糖”和“蔗糖”的单词都是外来词,来自梵文的“arkarā”,还有“kha aka”,巴利文“sakkharā”,说明欧洲的糖或蔗糖是从印度来的。[15]原产于印度的糖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和世界各地。印度制蔗糖的方法,是将甘蔗汁晒成糖浆,用火煮练成为蔗糖块(arkarā)。这正是《凉州异物志》所谓“实乃甘蔗汁煎而曝之”制成法。梵文又有“石”的含义。印度的“石”糖在汉代传入中国,汉代文献中的“石蜜”“西极石蜜”“西国石蜜”即由西域进口的“石”糖。其中“西国”“西极”正是梵文“arkarā”的对音,“石蜜”是梵文的意译。石蜜既是美食,也有药性。汉代中国人对其已经有所认识。汉代医药学著作《神农本草经》把石蜜列为药之上品:“石蜜,一名石饴。味甘,平,无毒。治心腹邪气,诸惊,痫,痉,安五脏,诸不足,益气补中,止痛,解毒,除众病,和百药。久服强志,轻身,不饥,不老。生山谷及诸山中。”[16]汉代最早通过南方沿海地区得到印度石蜜。《西京杂记》记载闽越王曾献给汉高帝“石蜜五斛”[17],应当是南越国经海路获得的印度产品。汉朝后来又直接从天竺国贡献中获得石蜜。以蜜和蔗糖入药是印度医学传统。古代印度人所谓“药”(bhaisajya)由四种成分组成,即酥、油、蜜和石蜜。[18]吉敦谕指出,蔗糖的制造开始于汉代。[19]林梅村指出,古代中草药方剂称“汤”或“散”,丸药在我国出现较晚,蜜和蔗糖是制作丸药必不可少的原料,石蜜来自印度,中国制作丸药的技术无疑学自印度。[20]

黑盐出于天竺,汉代有可能获得黑盐。在中国古代医书中,黑盐被视为域外传入的药物之一,南朝梁陶弘景说:“黑盐,主腹胀气满……疑是卤碱。”[21]大概黑盐在汉代偶有传入,此后中国人久不见黑盐,故不知其为何物。陶弘景不能肯定黑盐是卤碱,实际上也不是。苏恭《唐本草》指出:“卤碱生河东,河东盐不釜煎,明非凝滓,又疑是黑盐,皆不然。”[22]唐代又从域外传入黑盐,并知道在其本地用为药物。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信度国“多出赤盐,色如赤石,白盐、黑盐及白石盐等,异域远方以之为药”[23]。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亦云信度国出“赤盐、白盐、黑盐”[24]。信度国方位其说不一,康宁哈姆考证,在今巴基斯坦信德省北部上信德(Upper Sindh)以苏库尔为中心的地带。海格认为玄奘记载的信度应包括Salt Range在内,其国都应求之于德拉贾特(Derajāt)附近。瓦特斯则认为在现今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南部。[25]各家说法不同,但都在今巴基斯坦境内。美国汉学家薛爱华说:“天宝五载(746),突骑施、石国、史国、米国以及罽宾的联合使团向唐朝贡献了‘黑盐’——同时贡献的还有一种‘红盐’。天宝十载(751)、天宝十二载(753)位于乌浒水以南,以‘国有车牛,商贾乘以行诸国’著称的火寻国,也向唐朝贡献了黑盐。”[26]如果唐时的黑盐与汉代的黑盐是同一种矿物的话,黑盐出自域外更无疑问。但几个国家组成联合使团进贡某一种物品的说法则不近情理。查其原始出处,天宝五载的贡献,依据《册府元龟·外臣部》记载:“闰十月,……突骑施、石国、史国、米国、罽宾各遣使来朝,献绣舞筵、毾、红盐、黑盐、白戎盐、余耳子、质汗、千金藤、琉璃、金、银等物。”[27]显然这是把入贡国家及其贡物相提并论的说法,并不是几个国家共同贡献了黑盐等。火寻国天宝十载献黑盐,据《新唐书·西域传下》记载:“天宝十载,君稍施芬遣使者朝,献黑盐。”[28]火寻国与石国、史国、米国皆属粟特人昭武九姓国,其地皆近今巴基斯坦,因此向唐朝入贡黑盐的应该是这几个中亚小王国。火寻国方位在“乌浒水之阳”,按照山之南、水之北为阳,[29]其地在乌浒水(今阿姆河)之北,薛爱华理解为“乌浒水以南”有误。不管是汉代,还是唐代,这种得之入贡的黑盐数量极少,并没有普遍应用,因此提到黑盐,诸医家都言之不确。

诃梨勒,或写作“诃黎勒”,落叶乔木。叶长椭圆形,叶里呈粉白色,开秋结果,果实为青黄色,为五六棱形之卵状,简称“诃子”,意译为“帝释天持来的妙药”,具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可治眼疾、风邪,且有通便之效。法云《翻译名义集》云:“此果为药,功用至多,无所不入。”[30]汉文医籍中最早把诃梨勒当作药物记录的文献是东汉末张仲景金匮要略》:“气利(痢),诃黎勒散主之。”[31]书中又有“诃黎勒散方”:“诃黎勒十枚,煨。右一味为散,粥饮和顿服。”[32]其“杂疗方”又记载“长服诃梨勒丸方”,主治腹胀。其配方:“诃梨勒、厚朴陈皮各三两,右三味,末之,炼蜜丸如桐子大,酒饮服二十丸,加至三十丸。”[33]诃梨勒果实在汉代传入中国,作为药用。后来也移植中国,因是经过海路而来,所以先见于南方沿海地区。晋嵇含《南方草木状》云:“诃梨勒树,似木梡,花白,子形如橄榄、六路,皮肉相著,可作饮,变白髭发令黑,出九真。”[34]九真郡在今越南境内,说明原来生长于印度的诃梨勒是经过东南亚而来。雷云飞指出:“诃子原产波斯、印度、缅甸,马来西亚亦产。……到汉代时,诃子沿着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并开始栽于云南西部和广东南部。唐代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时,广州乾明寺(今光孝寺)就栽有诃子数株。”[35]但这种栽种数量极少,唐代仍从域外传入,非常珍贵。诃梨勒不仅果实具有药用价值,树叶也具有药效,可以祛除久治不愈的疾病。唐代诗人包佶《抱疾谢李吏部赠诃黎勒叶》诗云:“一叶生西徼,赍来上海查(槎)。岁时经水府,根本别天涯。方士真难见,商胡辄自夸。此香同异域,看色胜仙家。茗饮暂调气,梧丸喜伐邪。幸蒙祛老疾,深愿驻韶华。”[36]说明他获得的诃梨勒叶是经海上丝绸之路传来,并认为诃梨勒叶有“调气”“伐邪”和“祛老疾”之功效。明胡震亨《唐音癸签·诂笺五》引遁叟语:“包佶《诃梨勒叶》诗:‘茗饮惭调气,梧丸喜伐邪。’按《本草》:‘诃梨勒树似木梡,花白,子似栀子,主消痰下气等疾。来自南海舶上,广州亦有之。’茗亦能下气,此言其功胜茗。梧丸,谓入用丸如梧子也。今医家所用诃梨勒,是其子,不闻用叶者,应是《本草》失收耳。”[37]佛教经典中非常强调诃梨勒的医药价值,自然引起中国医家对诃梨勒的重视,其医药价值应该是随着佛经的翻译为汉地所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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