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人,源于性格。
林语堂说:“世上有了一个苏东坡,以后再难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富有个性的人。”苏东坡元气淋漓、生动活泼的个性,把他从一个“神一般的存在”,还原成一个有血有肉、可亲可近的人。千百年来人们始终觉得苏东坡并不曾远离,他一直就活在我们身边,原因正在于此。
苏东坡性格中最突出的一点是豁达乐观。他一生中三起三落,得意时做过皇帝的秘书和老师,官至礼部尚书,失意时被贬来贬去,急急如丧家之犬。苏东坡曾感叹自己身、命两宫俱值磨蝎,与韩愈同病相怜,注定“平生多得谤誉”。然而,苏东坡一生中心情忧伤哀怨的时候并不太多,他更多地还是以一副豁达乐观的面容出现于世人面前。
1079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这里成了他的炼狱。正如余秋雨所说,黄州岁月使苏东坡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他,真正地成熟了——与古往今来许多大家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灭寂后的再生,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刻”。饱尝艰辛的躬耕生涯磨砺了苏东坡的意志,淬炼了他的心性,更抬高了他的眼界,开阔了他的心胸,从此,苏东坡得以从个人的荣辱得失中突围而出,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看待生命中的所有,笑纳一切,宠辱不惊,“一蓑烟雨任平生”。
在黄州,苏东坡学会了随遇而安。他给朋友范子丰写信说:“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在一个达观之人的眼中,哪里的黄昏不是黄昏呢?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同样是在黄州,苏东坡懂得了“方寸之间,必有福田”。他给表兄子安写信说:“此书到日,相次,岁猪鸣矣。老兄嫂团坐火炉头,环列儿女,坟墓咫尺,亲眷满目,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羡!”生活中的一点“小确幸”便足以让他开怀一笑,忘却所有烦恼和不快。及至后来被贬惠州和儋州,苏东坡从一次比一次惨绝的人生困境中浴火重生,已然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躯”,他乐观洒脱的思想性格,早已转化成他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凝练成他从容淡定的人生智慧,熔铸成他刚强坚毅的精神底色。
于是,苏东坡学会了苦中作乐。他会在有月亮的晚上披衣起床,约上好朋友一起步于庭中赏月,并由衷地感叹:“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他会把有钱人根本看不上的猪肉熬制成风味独特的“东坡肉”,并兴高采烈地宣称“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在惠州时,他特意写信给弟弟,介绍他刚发明的佳肴——烤羊蝎子,自称“意甚喜之,如食蟹螯”。来到儋州后,他发现当地的荒凉贫穷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不但缺少肉食,有时甚至有断炊之忧。然而苏东坡以随遇而安的态度对待异方风物,不但克服自己一向怕腥的习惯,兴致勃勃地去品尝那些平生闻所未闻的奇怪海产,而且还提笔作文赞美之:“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蛮献蚝。剖之,得数升,肉与浆入水,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生活是苦涩的,但在苏东坡的舌尖上,却有千般滋味。(www.xing528.com)
于是,我们也领略到了苏东坡的诙谐幽默。苏东坡不仅以幽默的方式调侃别人——他的老师、他的朋友,甚至他的敌人,更以幽默的方式调侃自己,说他是“幽默大师”毫不夸张。初到黄州,他在诗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自嘲自己为了生计一把年纪还四处奔波。他又对前来迎接的官员说道“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意思是说,我也做不来什么正事,还要让你们发工资给我买酒,真是惭愧啊惭愧!在惠州,苏东坡写信给朋友王巩说:“某既弃绝世故,身心俱安。小儿亦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呵呵。”当今的网络聊天常用语“呵呵”一词,想不到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被苏东坡用得滚瓜烂熟。有人统计过,苏东坡一生当中留下了大量长则百字、短则十余字的书简,其中用到“呵呵”一词的,多达45处。苏东坡的“呵呵”,正是他诙谐、达观的思想性格的传神写照。
于是,我们有幸看到了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杰作的横空出世,看到了“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的粉墨登场;
于是,我们也有幸听到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潇洒吟哦,听到了“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放声歌唱!
苏东坡一生颠沛流离,但阅尽万水千山,他始终还是那个洒脱不羁的少年!还是那个秉性难改、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他把自己眼前的苟且,活成了别人终生难以企及的诗意和远方。
这样的苏东坡,谁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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