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金刚》首先带来了多重意义上的怀旧及其“剩余价值”。
20多年前卡通片《变形金刚》在中国改革开放后出生的第一代孩子心中埋下的“火种”如今在电影院“复活”了。“在大黄蜂、擎天柱们拔地而起,昂首挺胸的这一瞬间,我们热泪盈眶。”这是一代人自传意义上的集体怀旧。
上世纪80年代末,美国孩之宝公司在中国到处免费推销这部卡通片,如今电影公司一夜坐收几亿票房。经过了20年,这些商品及其形象在变成童年的象征和符号后又恢复了逐利的本性。在市场逻辑的审视中,童年的“乡愁”就是巨大的消费动力和潜在利润。
也许可以这样形容这种怀旧与市场纠结的状况:一代人像绵羊一样排着队走进电影院,在怀旧中被剪去20年长出的丰厚羊毛。我们的怀旧是一种可以货币量化的、可以培育并采摘的怀旧,也是因为共享的符号、集体的仪式而变得同质化的怀旧。
怀旧还来自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申请破产及其象征意义。
《变形金刚》里的真正主角在某种意义上正是通用汽车。如果说20年前《变形金刚》是孩之宝玩具的广告宣传片,那么现在就是通用汽车的广告宣传片。大黄蜂、铁皮、救护车、爵士分别是通用汽车旗下的主要品牌:雪佛兰Camaro、GMC4500、悍马H2和庞蒂亚克Solstice。
1953年,通用汽车总裁查理·威尔逊被总统提名担任美国国防部长时,威尔逊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观点:“我一直认为,对我们国家有利的事情,就对通用汽车有利,反之亦然。我们的公司规模过于庞大。它与国家的福祉是连在一起的。”
曾经是美国最大私人雇主、全球最大企业、被美国人视为骄傲的通用汽车2009年6月1日申请破产保护,当月24日《变形金刚》全球上映。在现实中摇摇欲坠的通用汽车,在虚构的电影中依旧挺拔、威武,似乎仍然有力地维护着“美国梦”。
通用汽车无疑正经历着它历史上最痛苦的一次“变形”:它将只保留雪佛兰、卡迪拉克、别克和GMC四大核心品牌,放弃庞蒂克、土星、萨博和悍马品牌。在金融危机中,它不得不变得更小、更“绿”。
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早在上世纪晚期就宣布“后工业社会到来”,这一宣称在那个六月里得到了再次生动的概括。
这些背景无疑使得《变形金刚》具有了对以能源—机器为标识的工业时代的怀旧色彩。银幕上的机器人来自不冒烟的工厂,代表的是后工业的文化-信息-创意-服务经济的强势。如今,威尔逊的话或许应该改成:“对我们国家有利的事情,就对好莱坞有利,反之亦然。”
《变形金刚2》(Transformers:Revenge of the Fallen,2009)
虽然《变形金刚》的故事内容乏味、老套得可怕,但作为文化产品,《变形金刚》所附着的东西远比它单纯的消费者复杂得多。
1984年,美国启动星球大战计划,两大敌对阵营的冷战进入高潮。同一年,《变形金刚》首播。这部看似天真的卡通片凝聚着当时美国人对冷战的通俗想象,反映着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
一方是民用机器人组成的阵营,以正义和和平为目标和理想;另一方是军用机器人组成的阵营,领袖对权力和暴力永远有一种变态的执著。两个阵营从外太空打到地球,斗得你死我活,大概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生动地概括美国人在冷战时期的“世界观”了。(www.xing528.com)
1989年,这个卡通片在中国受到20位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的批评,认为《变形金刚》的思想内容荒谬,主要是宣传好战,对下一代有毒害作用。而后,《人民日报》开始抨击,《变形金刚》最终消失在电视荧屏之上。
20年后,我们在回顾这些批评时往往觉得“不可思议”、“荒谬可笑”,仿佛我们已经置身于一种新的“去政治化的”语境和视角。当我们和全世界的消费者一样吃着爆米花和可乐,同步欣赏着大银幕上的《变形金刚》时,我们确实不仅会陷入虚构的故事世界,也会陷入无国界、超意识形态的“扁平”世界的幻觉。
《变形金刚》从卡通片向电影“复活”的这20年正是冷战结束、人类跑步进入全球化时代的20年。期间,在跨国资本推动下,消费领域首先实现了全球化(同质化)。
在政治层面上,“伴随着全球市场和生产的全球流水线的形成,全球化的秩序、一种新的规则的逻辑和结构,简单地说,一种新的主权形式正在出现。”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和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在《帝国》中说。
也就是说,全球资本主义需要全球性的政体形式来提供“法律和秩序”,以及更广泛的意识形态合法化,否则国际关系就处在霍布斯所说的“自然状态”。哈特和奈格里所设想的“帝国”(不同于现代帝国主义),这种新的全球主权形式“没有边境”,“成功地包括了空间的整一性,或者说真正地统治了整个‘文明的’世界”。
然而,我们在《变形金刚》中看到,它所迎合的美国主流意识形态依旧是一种典型的民族—国家的政治意识和空间想象。
娱乐全球化了,资本全球化了,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也全球化了,金融危机也全球化了,唯有现代民族—国家的好战本性没有在全球化中改变,却又和这一切全球化(甚至“帝国”的)的表象混杂在一起,这构成了《变形金刚》中的最有趣的景观。
《变形金刚》复活的20年也是美国确立单极世界,把经济和军事影响力覆盖全球的20年,就其利益存在而言,美国已经是“帝国”,但在政治层面上美国却仍然表现得像一个民族—国家。在这期间,美国在海湾、巴尔干和“反恐战场”发动或领导了三次战争。
在《变形金刚》中,虽然表面上“地球受到威胁”(粗暴地把美国和地球等同)成为了赤裸的武力炫耀的合法化外衣,其内在的敌/友的本能区分才是美国的当前意识形态的核心,而这正是典型的现代民族国家意识。
武器和敌人形象更新了,但战争及其政治意识依旧是古老的。德国政治哲学家卡尔·施米特(Carl Schmitt)指出,民族国家的政治的基本属性就是“划分敌友”——“政治的核心不在敌人本身,而在于划分敌友”,而作为“非常状态”的战争是政治因素实际可能的前提。
在《变形金刚》的这场“人类”和“外星人”的战争中,“外星人”同样被分为敌人和盟友。对敌友的想象区分,把自己的生存空间划分为内部和外部(帝国是没有外部的),这是比冷战古老得多的思维,是现代民族国家的本性。离开了敌友的区分或者说敌人意识,民族国家就会陷入同一性和正当性的焦虑。
2001年,911恐怖袭击发生后,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不就宣称,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就是站在敌人这一边(电影《星战前传3》也有类似台词)?擎天柱不也是把类似“谁想要和平,就必须准备战争”的古老谚语挂在嘴边吗?对现代民族国家而言,划分敌友是自身作为政治存在的内在要求,没有战争和武力保障的和平是无法想象的。
在《变形金刚》这部电影及其历史文化脉络中,也许我们能感受到纷繁的全球化表象之下民族国家的政治心律:美国这个表面的“帝国”在其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中所内含的政治困境或危机。通用汽车已经倒下,美国及其所依靠的政治—意识形态也许真的到了需要一次彻底“变形”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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