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诺耶在夺走那些少女的香味的同时,也夺走了她们的生命。
虽然是一场场有罪的谋杀,但在一定程度上,格雷诺耶始终是天真的。他在深切理解善与恶之前,因其天赋先理解了美与丑,并沉溺于其中。
他的谋杀行为一开始就是罪与美的混合、天真与暴力的混合、无知与天赋的混合,这种混合也正是整个故事的独特魅力所在。
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没有透露任何富有道德色彩的评判,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甚至欣赏者。难道作者仅仅是想讲述一个独特的、离奇的、“酷”的故事吗?谋杀在整个故事的意义构成中真的是无足轻重的吗?这时候我们就不能只关注主角的某种可能的微观心理机制了。
在德国导演汤姆·提克威(Tom Tykwer)的电影《香水》中,故事的高潮出现在格雷诺耶的香水在广场引发万人狂欢的时刻。电影镜头里充满了数以千计的纠缠的裸体,场面之壮观、视觉冲击之强烈不是文字效果所能达到的。
对于这个场景,聚斯金德是这样描述的:“盛大的酒神节,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情欲的甜蜜气味,充满着一万个兽人高声的叫喊、叹息,简直和地狱一样。”文字传达的含义却更丰富,更准确。
请注意“酒神节”这个类比。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哲学家尼采用来寓指解放个体感性经验和此岸生活的神祇,当然也是他用来反对基督教和形而上学的压迫的神祇。“酒神”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对整个故事的含义以及格雷诺耶的形象有着极强的概括力。
聚斯金德多次写道:“他要成为现实世界中和凌驾于现实的人之上的全能的芳香上帝……事实上,他是他自己的神,他是比那位在教堂里散发出臭味的神更加美丽的神。”(www.xing528.com)
自己成为自己的神(主宰),意味着试图在个人琐碎的感性经验的基础上,像创造一个艺术作品一样,创造一个纯然属己的个体世界,自我的心性乃至生活样式在这种感性自在中找到足够的生存理由和动力。
这正是尼采以来人文传统中最为普及的一个神话,它已经成为现代性的一部分。
另一个德国哲学家西美尔(Simmel)就把现代人的精神生活比作一件艺术品,因为在艺术品中,一切实体性的事物都消失在个体心理的内心形式中。主体心理的世界有如由艺术的形式构筑起来的世界,成为一个自在的整体,无需与外界或他物发生关系。
格雷诺耶几乎是这种酒神式精神样态(迷醉于个人感性经验)的一个标本。在这个世界中,外部事物都变轻了,“消失在个体心理的内心形式中”。用聚斯金德的话说,就是在他心里“压根儿没有东西,只有东西的气味”。
而这当中已经埋下暴力(谋杀)的基础。
聚斯金德几乎是特意把这个故事安排在启蒙运动兴盛的18世纪中叶的巴黎的。在这世纪中还发生了另一场与启蒙运动密切相关的暴力运动——法国大革命。与之相比,格雷诺耶的暴力当然微不足道,但意义却有足够相提并论之处:前者是对理性神话的执迷与实践,后者是对个体感性经验的执迷与实践,后果都是暴力。
一个区别是后者直到经过尼采的布道后才成为一种传播到现在的精神资源。在我们这个一切宏大的叙事都破碎了的后现代语境中,这种精神形态无疑更兴盛了。当越来越多的人各自沉溺在狭窄的不可通约的个体经验世界中时,《香水》才格外像一个醒目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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