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传檄事[1]：
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2]，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馀万，蹂躏州县五千馀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刮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壕。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3]，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憾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4]，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苏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5]！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祇。李自成至曲阜[6]，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7]，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宫，毁宣圣之木主[8]，十哲两庑[9]，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10]，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于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11]，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12]，救我被虏之船只，拔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折奏请优叙[13]；倘有久陷贼中，自拔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授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籍。
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14]，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题解】
这是曾国藩咸丰四年（1854）春出征时发布的檄文。文中极尽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之能事，但也表现出其孤立敌人、争取民心的策略思想。
【注释】
[1]传檄（xí）：发布官府征召、晓谕或声讨的文书。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晓谕或声讨的文书。本文系声讨文书。
[2]洪秀全：原名仁坤，广东花县人，太平天国运动领袖，称天王。杨秀清：广西桂平人，太平天国主要领导人，称东王。
[3]陴：城墙上的女墙。(www.xing528.com)
[4]唐虞三代：唐、虞是传说中的部落联盟领导人尧、舜的部族，此处指尧、舜时代，实际是国家形成初期。三代指夏、商、周三朝，唐虞三代以来，意即有史以来。
[5]一为之所：有所作为。
[6]李自成：本名鸿基，陕西米脂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曾攻占北京，推翻明王朝，建立大顺政权，称帝，建号永昌。最后被清军打败。
[7]张献忠：字秉吾，号敬轩，陕西延安柳树涧（今定边县东）人。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曾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称帝，建号大顺。最后被清军打败。
[8]宣圣：指孔子，其最高封号是大成至圣文宣王。
[9]两庑（wǔ）：正堂（东西）两侧带走廊的房子。庑，堂周的廊屋、廊房。
[10]关帝、岳王：关帝指三国时的蜀国大将关羽。关羽字云长，山西解县（今临猗县西南）人。死后被神化，尊为关公、关帝。岳王指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岳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死后被追封鄂王。有《岳武穆遗文》。
[11]部堂：六部尚书、侍郎称六部堂官，简称部堂，即部的主管官员。曾国藩为丁忧在籍的前礼部侍郎，故自称本部堂。
[12]殄（tiǎn）：灭绝、消灭掉。
[13]优叙（xù）：从优授予官职。叙，按规定等级次第授官或按功绩大小给予奖励都称叙，如诠叙、奖叙。这里说的优叙只能是名号、官职，包括空衔、候选、候补、实缺各官。
[14]忧勤惕厉：忧国忧民、勤于政事、兢兢业业、励精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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