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臣尊兄年大人阁下[1]：
顷奉惠函，伏审动止康胜，德业益懋，至以为慰！
谕及陈告民瘼一节[2]，实有万不得已，具征仁人君子之用心。二三十年来，士大夫习于优容苟安，榆修袂而养姁步[3]，昌为一种不白不黑、不痛之痒之风[4]。见有慷慨感激以鸣不平者，则相与议其后，以为是不更事[5]，轻浅而好自见[6]。国藩昔厕六曹[7]，目击此等风味，盖已痛恨次骨[8]。今年承乏团务，见一二当轴者[9]，自藩弥善，深闭固拒[10]，若惟恐人之攘臂而与其间也者[11]。欲固执谦德，则于事无济，而于心亦多不可耐，于是攘臂越俎，诛斩匪徒，处分重案，不复以相关白[12]。方今主忧国弱，仆以近臣，而与闻四方之事，苟利民人，即先部治而后上闻，岂为一己自专威福，所以尊朝廷也。来示之指，殆与鄙衷若合符契[13]。
近日大局益不可问，江岷樵至庐以后，即被逆贼围逼。其戚刘君长佑带楚勇千馀，自鄂继往[14]，其胞弟又带楚勇千馀自湘继往，皆未知能果至救援否。黄州既为贼据，修垒浚壕，俨然隅负[15]；巴河以下，贼舟栉比鳞次，动盈百里，湖北船炮，皆无可恃。而崇中丞参劾吴制军闭城株守[16]，不图进剿。谕旨切责。顷制军奏明出省至黄州一带督战，极小之舟、无几之炮、未练之勇、屡逃之兵，驱之赴敌，至则溃耳。崇公既不知事理，而冒昧一劾；制军亦宜据理复陈，不宜轻于一进。此行关系鄂省之安危，即南北之大局所系也。国藩奉命赴皖援剿，救焚拯溺，岂敢少缓？只以办船之事，非仓卒所能毕工，而张德圃观察回东购炮[17]，至今尚无确耗，此间专候此项炮位，庶足稍壮声威[18]。计起行之期，当在正月之末耳。专泐布复[19]，即请刻安，诸惟心鉴。
【题解】
这是曾国藩给好友龙启瑞的信，写于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十六日。信中主要谈自己对当时官场腐败风气的不满。龙启瑞字翰臣、辑五，广西临桂人。道光二十一年状元，曾国藩曾题诗祝贺。曾任江西布政使等职。著有《经德堂全集》。其父龙光甸曾历任湖南溆浦、黔阳、湘乡、武陵等县知县。
【注释】
[1]年：即同年。科举时代同年考取举人、进士的士子称同年。
[2]民瘼（mò）：民间百姓的疾苦。
[3]姁（qú）步：走路怡然自得的样子。《吕氏春秋·论大》：“燕雀争处于一室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姁姁，悠然、喜悦貌。
[4]昌：同“倡”，倡导，倡行。
[5]更（gēng）事：经历过事。
[6]自见（xiàn）：自我表现。见，同“现”。
[7]厕：同“侧”，此处作侧身于、置身于讲。六部：指吏、礼、兵、刑、户、工六部。(www.xing528.com)
[8]次骨：入骨。次，至，及。
[9]当轴者：当权者。轴，本为车轴，引申为中心、枢纽。
[10]深闭固拒：意为拒绝得非常坚决、固执。
[11]攘臂：捋袖伸臂，形容急不可待，马上就要参与或动手的样子。
[12]关白：禀报。
[13]符契：古代发布命令的信物或凭证，上有雕刻或印制的图文，发布命令和执行命令者各执一半，相互拼合图文，相符方才有效。此处意为完全一致。
[14]刘长佑：字子默，号印渠，湖南新宁人，举人，湘军统领，曾任两广、直隶总督。
[15]隅负：即负隅顽抗之意。
[16]崇中丞：湖北巡抚崇纶，字荷卿，满洲正白旗。咸丰二年三月赴湖北巡抚任，咸丰四年二月丁忧，五月被革职。中丞，原为御史官名，明初设都察院，其副都御史一职相当于御史中丞。清代各省巡抚循例皆兼右都御史衔，故巡抚亦可称中丞。
[17]张德圃：张敬修字德圃，广西道员。曾国藩曾奏调其赴湖南办水师，但广西始终未予放行。
[18]庶足：想必能够。庶，想来。足，足以，足够。
[19]专泐（lè）：专门书写。泐，同“勒”，本指铭刻，后引申为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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