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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摄影师的想象力塑造中国形象

时间:2023-07-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所以,所谓生命的记录者的摄影家其实都应该是一些具有高度想象力的人,他要做的正是以想像穿透生命,以灵性贯注照片。黑明从来就会果敢地“超溢”摄影本身的限定性,不断用新的想象力突破摄影的边界,创造新的可能性。我们可以在出家人的“脱空”的背景下看出中国当代历史和记忆的一部分。这和僧人的“空白”恰成鲜明的对照。这当然是黑明的想象力的产物。它所寄托的是中国人的命运。

用摄影师的想象力塑造中国形象

我们通常会觉得摄影家是一些生命的记录者,他们以真实的影像给我们一个时代的见证。但其实摄影和其他一切艺术一样,是一种需要高度想象力文化类型。摄影需要给予我们关于生命的想像,因为摄影既是选择又是创造。它永远会“超溢”所谓“记录”或“真实”的边界,一定不可能是没有想像的存在,不是一种绝对的“真相”的呈露。任何摄影都和想像异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我们自己家庭中拍摄的相片,我们也会摆好姿势,想像一个最美好的形象,然后期待快门“啪”的一声,其中其实已经充满了我们的愿望和想像。摄影从来不是简单的和纯粹客观的活动,而是我们的感情和愿望的切实的展开。正是由于这样的展开,摄影才会表现自己充沛的生命,而不仅仅是刻板的记录。所以,所谓生命的记录者的摄影家其实都应该是一些具有高度想象力的人,他要做的正是以想像穿透生命,以灵性贯注照片。他其实是在和照相机对面的“他人”进行不间断的对话。

我以为,黑明的摄影正是饱含着他对于中国和中国人无尽的感慨和遐思的作品。黑明从来就会果敢地“超溢”摄影本身的限定性,不断用新的想象力突破摄影的边界,创造新的可能性。对于黑明来说,摄影其实是一个自我和他人之间的相互理解的空间,是自我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的对话的展开。他的著名的“知青”系列和关于“黑窑子”村的系列都是这样的对话的结晶。而这次收入《照相》的有关僧人和凡人的系列作品其实都显示了黑明和“他人”的对话的努力。而这种对话其实通过他的自我的敞开和对方的敞开,获得了关于“他人”的新的观照,也让我们看到了黑明本人对于中国和中国人20世纪以来的命运的感慨。他的这些作品既饱含了他情感生命的投射,又展开了在照相机对面的那个人的生命的分量。这是黑明的人像摄影超越了他人的地方。黑明总是将一组组相关联的人物展示在世人的面前,这些人物的命运都和中国的“大历史”有深刻的关联,又总是有相互间的联系。他的人物的身上都有20世纪中国的遭遇的刻痕,这些刻痕都记录在人物的面孔的表情和身体的形态之中。他在展现他们的时候都显示了一种真正的、难以抑制的关爱和寄托。我们可以看到黑明的认同所在和他的想象力的焦点的所在。他和他们有着共同的命运和共同的“情感结构”。

正是由于这种情感结构的存在,黑明这次集中展示的作品都表现了让人难忘的想象力。这部书中的作品主要有三个部分。一部分是有关少林寺的僧人的作品。一部分是他的一般性的人像作品,而让人印象最深的则是他的那一组天安门人物的组图。这些作品所投射的却是20世纪中国的历史记忆和今天的新世纪之间的复杂而微妙的互动关系。

关于少林僧人的一组作品已经受到过许多好评。但我从这里一片空白的背景下的僧人的一张张面孔中仍然读出了黑明独特的发现。那些特意被黑明处理为“空白”的背景则似乎是某种明喻,它喻示了出家生活和过去的生命之间的某种断层。“空白”好像是这些僧人的个人历史的“空缺”、“空当”。一个孤零零的个体在一个“无”和“空”的背景之中展开自己,他们自己没有可以说明他们的“过去”自我的真切性的可能。他们在一片空白之中涌向我们。我们可以在出家人的“脱空”的背景下看出中国当代历史和记忆的一部分。他们虽然是出家人,但他们的表情中仍然有真切的人性的异常丰富的表达。他们的表情仍然异常生动,一种强烈的人间性流露仍然让我们感到了我们这些在家人和这些出家人之间的息息相通之处。“出家”在现代中国其实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生活方式,它和中国现代性的极为强烈的世俗性格之间有极大的张力。这种生活在一百年来的中国现代性的强烈的追求之中显得非常罕见。但其实这种来自中国传统社会的“出家”生活的意义和宗教的含义在中国现代性的文化中并未得到充分的阐释和理解。而对于黑明来说,“空白”其实是将他们置于历史之中的一种方式。每一个在“空白”中的僧人其实让我们直接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和自己的过去的断裂,和世俗生活的断裂中的“空白”却被人像的具体的人间性的难以回避和躲闪的真实所“补充”。这些僧人的存在好像和历史一无联系,但其实这里的空白格外凸显了僧人的存在的历史和当下的联系。他们的出现其实对于我们的人生发起了前所未有的追问。他们的过去的经历确实是暧昧难明的,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历史的无可逃避的景观。僧人的表情和动作都显示出20世纪历史的真切的颜色和表情。这个空白的背景其实并不是真的空白,而是一种凸显人物的形象的方式。一无依凭地站在空白中的僧人其实都让我们看到了历史本身。初看这些照片,我们会觉得历史是静止于“空白”,但其实这些空白的存在还是将这些人放置在一个无法摆脱的背景之下了。在空白处出现的这些僧人其实是历史的无可摆脱的部分,他们呈现的是一个社会和一个国家在剧烈的变化中的一个特异的断面。

另外一组关于天安门的人物组图则将人物放置在固定的天安门的背景之下。这和僧人的“空白”恰成鲜明的对照。那里的背景是“空白”,而这里的背景则是具有高度意义、让人生出无限的联想和感慨的天安门。这是充分地利用了过去的记忆的作品。它出色地借用了20世纪后半期在中国具有巨大的象征意义的天安门照相的风俗,将这以天安门为固定背景的照相背景的传统再度发掘,直接将20世纪中国的历史记忆和今天拼贴在一起。它的基本模式是将一张过去时代在天安门的人像留影和一张黑明在同样的角度和同样的光照下拍摄的今天的同一个人的相片并置在一起。这样的两张照片里同一个人的不同的时间在同一个空间中的留影被黑明捕捉到了一起。这当然是黑明的想象力的产物。它所寄托的是中国人的命运。这一命运在20世纪后半期的历史中被极剧烈地改变了。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个体的生命在变老,而是看到了他们的命运和生活的根本性的转换。这一转换的“大历史”的背景其实已经超越了个人“小历史”的悲欢离合而决定了我们的命运。(www.xing528.com)

如果在西方制作这样的照片,我们的感慨会集中在个体生命的变化上,而在中国这种变化的意义就变成了“大历史”对于“小历史”的冲击和影响的历史。中国从计划经济市场经济,从“现代化”的要求到“全球化”的参与的历史过程改变了这些人的生活的形态和价值。从他们服饰到表情的变化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大历史的支配作用。我感兴趣的是这些人的眼睛和表情的变化。他们原来的目光异常简单和天真,也异常的刻板和单调。那是被单纯的信仰所驱动的目光,由于盲目和自信而充满了率真的气质。今天的他们却充满活力和复杂性,也充满欲望和渴求。他们不再有过去的天真,但也没有过去的盲目;他们没有了过去的刻板,但也没有了过去的单纯。这里所展开的是一个“新新中国”和它的过去的直接的对话。在这样的对话中,黑明充分地运用了自己的想象力来穿透一个个个体的命运,并通过这样的个体生命的展开穿透一个国家的命运。可以说,黑明的这一组作品是詹明信有关第三世界民族的“民族寓言”在中国的最后的一个见证。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民族的命运的征兆,但伴随着中国告别一百年的民族悲情,这样的寓言已经难以再度重现了。可以说,像黑明这样的生长在计划经济时代的最后一代人才会不断地表现这样的“寓言”。随着中国历史的新的篇章的展开,这样的“寓言”表达自己的机会也会随着过去一起老去直到衰微。所以,黑明是属于我们这些曾经经历过20世纪中国的困苦和悲情的人们中的最后的一些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想象力仍然是对准20世纪的历史中的中国的。我们从今天借到了一双观看世界的新的眼睛,我们用它来看过去,让过去在今天发挥自己的作用。所以,我喜欢黑明的想象力,因为这些想象力其实是指向我和我的同时代或者以前的一辈的。黑明其实用自己的生命的一部分复活历史的记忆,展开过去的形象的同时也赋予了过去新的形象。

总有些人对于“80 后”的年轻人提出指责,担心他们不能承继我们的生命,但我的想法正好相反,我反而担心在一个新时代里成长的人们会对于我们的过去有苛刻的指责,他们会对于我们的20世纪的经验有一种隔膜和疏离。他们会觉得我们没有按照普遍的准则做事,他们会觉得我们的一切都难以理解。我觉得黑明的作品就是一座桥梁,一座过去和现在之间的桥梁。一座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时代对话的桥梁。所以,黑明的存在和他的想象力的展开正是中国人的记忆存在的见证。

我愿意打开黑明的书,看那些我熟悉的面孔和身影,看我熟悉的中国和中国人,我是他们中的一个,我在和黑明,也和他们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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