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花生》，重温全集

2000年漫画“花生”的作者舒尔茨死了，“花生”走了。

这在世界各地引发了怀念的热潮。日本人也热爱“花生”，据“The Daily Yomiuri”说，在原宿的“花生”专卖店中每天都有起码三位顾客难过得流泪，还有一位甚至穿上丧服，和店主分享忧伤。当然，表达悼念的电话、传真更多了。看了这篇报道，我恍然发现从此以后我们就没有“花生”了。我们一定会感到更多的寂寞。

“花生”其实是传遍世界各地的一套美国漫画，50年来，这套“花生”的作者舒尔茨一直在画着以“花生”的形状联想出那些孩子。它们已经成了世界上最为独特的传奇。谁不知道那只小狗“斯诺比”呢？谁又不喜欢那个屡战屡败、有些憨直、却非常可爱的主人公查理·布朗呢？还有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姑娘露西和查理·布朗勇敢的妹妹莎莉，还有那个哲人式的永远带一条毛毯的小男孩莱那斯。这些都是大众文化时代不多的童心和天真。这些孩子的故事其实用异常明快的情节表达了人类面对的种种基本的感情。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像查理·布朗那样经历失败和挫折，我们也会有爱、希望和真诚，我们也会撒个小谎或者偶尔发脾气。“花生”的世界可能比我们真实的世界简单，但那里的一切都投射了我们真实的日常经验。我一直觉得其实孩子的世界未必比成年人的世界更美好，正是由于孩子的单纯，没有社会经验，他们往往更加直接地、戏剧性地把成人被礼节和规范掩盖的那些东西表现出来。孩子的势利和炫耀等等往往比大人直接得多。比如家长在家里偷偷议论的事情，大人是绝对不能在外面直接对人说的，但一旦被孩子听到，就会说出来。我还记得中国将近二十年前有一部电影《喜盈门》，当时还受过胡耀邦的好评。电影当然非常乏味，但主题没有什么毛病，讲的是人应该孝敬父母的故事。但其中有一段是讲爷爷回家，孙子把爸爸妈妈在家里议论的不愿意让爷爷吃饺子，而只给孙子吃的悄悄话告诉了爷爷，家里的气氛立即就紧张了，大家好像突然就没有退路了，情况就非常可怕。我们这些看电影的人也觉得尴尬。所谓“童言无忌”就是说大人的幽暗的心理，那些被文明压抑的东西被孩子的漫不经心捅出来了。另外，孩子打架时是直截了当的，谁的拳头大就厉害。不像大人那么虚伪，明明是势不两立，却还是“哈哈哈”。所以，孩子未必提供了一个纯洁无瑕的世界，反而是赤裸裸地表现了人类的弱点。所谓“童心”并不是善良的“好心”，而是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文明的约束。舒尔茨的“花生”就把人性的许多方面表达得异常淋漓尽致。查理·布朗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失败非常能够触动我们。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也有许多不如意和挫折，这些永远被我们压在心底，我们只有在这个文明世界里带着微笑面对他人，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体会我们自己的伤痛，我们不敢哭，因为哭只能招人讨厌。大人的心其实是看不见的，大家都不愿或不敢袒露自己。于是查理·布朗们的那些直接的喜怒哀乐非常能够触动我们。据说，舒尔茨早年的经历就有点像查理·布朗，漫画投稿失败，又有过失恋的痛苦。看来舒尔茨就把自己的那些经历投射在了作品之中，于是乎我们和“花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www.xing528.com)

我们小的时候没有“花生”，我们不太能够看到这样充满毛病的平凡的小人物，只有那些小英雄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一部《宝葫芦的秘密》里有一个梦想着通过宝葫芦获得一切的孩子，那本书在“文革”时代并不被看成好书，但其实也还是可以随便看的。他的一切使我非常迷恋，我喜欢这个孩子那种无穷无尽的满足。那本书中那个劝善的结尾非常之薄弱，而中间的那些过程充满奇妙的魅力。只是这些东西太少。现在到处都是“花生”了。我有一位写小说的朋友，是个狂热的“花生”迷。他收集一切有关“花生”的纪念品。三十多岁的人经常穿一件“斯诺比”的T 恤。我想他可能就像舒尔茨一样，从童年中寻求灵感。这位朋友的小说里也充满了失败和无奈，只是每次总还有一丝乐观，这可能是“花生”给他的。在“The Daily Yomiuri”的报道中那个花生专卖店的店主讲他二十年前见过舒尔茨，他非常怀疑人们说的舒尔茨就是查理·布朗的说法，因为他太成功和太聪明了。但在去年舒尔茨由于年老和重病的困扰宣布不得不停止创作“花生”时，舒尔茨非常失望，几乎像孩子一样哭起来。这时候这位店主突然发现舒尔茨现在就是查理·布朗。

人生里我们大概总有那么一刻像查理·布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