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这个词,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居然占了两项,一是“旧时泛指四方各地”。二是“旧时指各处流浪靠卖艺、卖药等生活的人”。这些解释都认为这个词仅仅是“旧时”才用,其实它今天仍然活在人们的笔下口中,而且未必仅仅只和“卖艺”“卖药”有关,词典的解释未免太过狭窄。其实,“四方各地”的人生,只要和别人打交道,只要身处人群之中,有了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就是“江湖”。但无论卖艺、卖药都是赚钱吃饭的行当,而且那份艰难比起平稳安定的日子更加一言难尽,从比喻的角度来看,其中的沧桑浓缩了我们大家的人生,词典的说法这么理解也别有意味。
武侠小说里爱谈“江湖”,金庸的一部小说就叫《江湖行》,其实武侠小说里的一个武林的小世界,无非是我们普通人生的放大。那里的人好在会武功,比我们一般人厉害,常常说起话来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比我们大家痛快多了。但武侠小说还总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武侠小说的世界都有如此限制,“江湖”的险恶可见一斑。做人行事总是没法逃避别人,也就总在江湖之中。每个人有自己的天地,也就有自己的江湖,有了江湖,也就有了为人处世的种种麻烦和困扰。今天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人,明天感到受人欺负,心情压抑。大到爱人反目,遭人陷害,小到家里为一块抹布吵架,约好的朋友失约等等,江湖里的事情无非如此而已。古时候的武林中事和今天在电脑公司办公室和公寓大楼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怪乎香港人拍武侠电视剧和拍都市故事同样拿手,因为其中的含义一模一样。天下人生,无非就是这么一点点故事。当年学叙事学的时候,看到书上说故事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要素和情节,一切小说都可以套进去,看来人生也无非就是这么一点要素和情节,万变不离其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但别人看来就平淡无奇。但自己属于的那一个江湖,当然自己是忘不了的,也逃不出去。林青霞演的电影《东方不败》里面,令狐冲说要退出江湖,但一位老江湖任我行却告诉他:“你太不了解江湖了。江湖,只要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能退出?”
话说得干净利落,没有余地。人生就是江湖,要过日子就要和人打交道,就有江湖。但我们在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又岂是能够弄清的?看《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写自己如何当右派的回忆录,一个细节让人感慨。他是少年时参加革命的,在部队写作,划为右派太莫名其妙了。但他是被划为“丁陈反党集团”的陈企霞的学生。由于当时徐比较红,有不少稿费,曾经被同学要求,资助陈企霞两次,一次三百元,一次四百元,而且要不让陈企霞知道。但第二次,他已经觉得不高兴:“这次,我犯了一点嘀咕。我是个俭啬的人,对自己也很苛苦,刚出了三百元,怎的这么快就‘苦死了’?”但最后陈企霞经不住斗争,交代说:“徐光耀一向把我看成道貌岸然的老师,我要人向徐说:你悄悄送给陈企霞三四百,但不要让陈企霞知道是谁送的。……对这些事同志们可以用最恶劣的字眼加于我。”徐光耀对此议论:“用了我的钱,还预先策划‘不要让陈企霞知道是谁送的’,使我这个缺心眼的人,乍一听,很觉悲凉。”但徐光耀仍然为陈企霞辩护,说陈反党没有根据。但这却是徐光耀“资敌”的证据。他成为右派,这也是原因之一。但陈企霞受到的迫害也非常大。几十年过去,这里的恩恩怨怨哪里说得明白。江湖里的事情,到了人已经老去的时候仍然这么复杂。我们人生的那一份无奈向谁去说呢?(www.xing528.com)
李敖有一部《李敖快意恩仇录》的书,写他的几十年的恩怨情仇,其中仇比恩多,我的确惊讶他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居然记得如此清楚。一点点的不满,一点点的问题都会变成李敖的素材。李敖的确是不宽恕的,他对于自己的过往历史中的爱恨情仇都记得清清楚楚,眼里不糅沙子。其中许多事都类似徐光耀和陈企霞之间的故事。李敖不平于他帮助柏杨却被柏杨抱怨。而彭明敏受到李敖帮助,直到把李敖牵连到监狱去了,最后却仍然对他无情无义。李敖的抱怨无穷无尽。他是难得的对于江湖的恩怨格外分明的人。但他的书里有许多大言不惭的地方,让人不知道他在别人眼中的地位。这里有许多事肯定还没有说明白,因为他没法说明白。这种恩仇未必真正有了彻底的“快意”。
不过,这本书的出版商写的序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犹恐不及,谁能真正做自己?”这位出版商说只有李敖能够做自己。但我看江湖里没有人能够免俗的,李敖和我们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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