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学史料》发表郭小川1957年的日记。日记经过家人的整理,好在整理得并不厉害,大概能够看到原貌,是难得的史料。郭小川是大家都知道的名诗人,他在当年的年轻人中间大概是青春的偶像。诸如什么《向困难进军》、《团泊洼的秋天》等等真是红遍大江南北。八十年代“第五代”的导演田壮壮的处女作《一个和八个》也是根据他的叙事诗改编的。日记里有这位诗人的日常生活,悄然掀开了诗人在写作之外的另一面,有些东西读后让人震撼。诗人的诗非常慷慨激昂,但他的生活仍然非常微妙,甚至不可思议。他当时是中国作家协会的领导,正领导着作协的“反右”斗争。但那些后来看起来惊心动魄的批判、斗争在他的日记中显得非常正常。如9月24日记载:“九时,到团中央宣传部,商讨一下批判刘绍棠的问题,在这个会上得知,赵坚、葛翠琳已划为右派,北京文联到了20%。”这个比例讲的是右派的人数。今天看来风云变色,他就这么记下来了。他的日记里有很多关于批判丁玲、萧乾等等知名人士的记载,让我触动的却是10月9日的一条记录:“到四时,车子来接,谈右派分子的排队问题,决定把朱行拉下来,又增加了几个,右派分子占了6.25%。”单位里的右派划分具有相当的偶然性,这位今天已经湮没在历史深处的人物朱行是幸运的,他终于解脱了,而另外的不知名的“几个”却落入了苦海。这里的寥寥几笔,却有许多我们永远不知道的人的命运。
但在这场运动中,诗人自己的家庭也面临危机,他的妻子也有危险了。9月29日记载:“晚饭后,本想做事,蕙君又谈起她的一些烦恼,由于对中宣部有意见,她说,她对反右派斗争是有抵触情绪的,人的思想多么微妙,我也向她指出这种危险性,对于一个组织是不能反对的,对一个同志也是如此。看来,她思想上是解决这个问题了。”不久,问题变得严重了。12月9日:“走出屋门,碰到笑雨,他告诉我,说东郊区委正在批判杜蕙,有划为右派分子之势,弄得我非常不安!这对于一个家庭不能不说是大事!”两个惊叹号袒露了心情的紧张,紧接着又有“东郊区委工作组正要斗她,她曾在群众中说过一些煽动性的话,这使我非常不安,如果有什么变故,那真是痛苦的”。于是他分析道:“我又想到她的许多缺陷,她的幼稚无知而又自矜的性格,她的那种麻木不仁和毫无警惕的廉价的同情心,她对领导上的某种反抗情绪,如果划为右派,也并非是不可理解的。”但第二天,问题柳暗花明,12月10日:“今天,下午张海来电话,说杜蕙的右派问题是不存在的了,但要开会批判。这才使我稍为安心,于此,家庭可以不必破碎了。”他又总结了妻子的情况:“心情是不平静的,这个幼稚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有所转变呢?一个人一生中要经历多少波折呢,而这个人居然永远也不会改变。”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些非常残酷的东西,如果妻子变成右派,在郭小川看来,家庭的破碎不可避免。他非常关心她,但政治好像比家庭更为重要。但事情里也有吊诡的方面,在作协将别人划为右派时,自己的妻子却也岌岌可危。加于人时自己也难免,想到“文革”等等,让人觉得人生往往如是。但1957年日记结束时的“一年小结”里,只有这样的概括:“这是紧张而严峻的一年。文学界展开了波澜壮阔的斗争。我自己是每一个斗争的参加者。”在叙述了这一年的写作情况后,日记的最后一句是:“这是丰收的一年。”(www.xing528.com)
这就是20世纪人生的一部分,诗人的慷慨激昂和日记里的微妙的、复杂的日常生活构成了一种尖锐的对比,而一切又非常和谐和自然地融合在一起。这本日记比许多回忆录都要真实和让人难忘。但一个世纪已经走了。在一盏孤灯下读的这些故事也无非一点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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