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在王朔的作品中有一个特殊的位置,在这篇作品之前,他作品中的人物,无论是《浮出海面》《空中小姐》《橡皮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塑造的外表无谓、内心柔情的浪荡子形象,还是《顽主》《千万别把我当人》《你不是一个俗人》里嬉皮笑脸的侃爷,都是带着些“孩子气”的反叛,他们是一群叛逆的“顽主”形象,但在《动物凶猛》之后,他不再肆无忌惮地标榜他的理想主义,而是以一种中年人的姿态回忆过去,他明白了青春的痕迹早已无处可寻。人过中年,快乐早已在他们麻木的面孔中荡然无存。就像他自己写的“年轻的时候认为有很多重要的在前面,只要不停地奔走就可以看到,走过来了发现重要的都在身后发生了,已经过去了,再往前又是一片空白。”[8]现实苟且,所以他更愿意在笔下的世界里追忆似水年华。
小说采用倒叙的手法,从主人公在车站和一位模糊的旧人偶然相遇而引发了“我”对过去的一系列回忆:“我”十五岁,厌学叛逆,深知自己的未来已被框定于固定的范畴内,所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前程。“一切都无须争取,我只要等待,十八岁时自然会轮到我。”[9]“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随处发泄的精力,四处寻找刺激的欲望,“我”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养成了用钥匙偷开别人家锁的癖好,顺手拿走不超过十元以上的物品就像是一种兴趣爱好。一天“我”如同往常一样,撬开了一个房间的门锁,却迷恋上了房间主人“米兰”的照片,“我”想方设法结识了她,出于虚荣心,把她介绍给了大院里的兄弟们,却没想到米兰和高晋的关系远远超过了和“我”的关系,“我”嫉妒得发狂,为了发泄,千方百计地挑起事端,捉弄她,谩骂她,羞辱她,这种施虐的快感疯狂地吞噬了“我”,“我”仿佛变成一只原始的疯狂的野兽,这种浪漫的爱恋最终被无法控制的兽欲所吞噬,“我”把米兰强暴了……
“我”的“兽化”是随着感情的变化而最终爆发的,一开始“我”对米兰的迷恋是纯洁天真的。自从看到米兰的照片,“我”便一见钟情了,觉得她在一幅银框的有机玻璃相架内笑吟吟地看着我,香气从她那个方向的某个角落里溢放出来,那么鲜艳,那么美好。自从和米兰相识,“我”几乎天天都会去她家与她相会,并且把米兰的微笑当作她对“我”也深有好感。殊不知在米兰心里,她只是把“我”当作她的弟弟,但此时“我们”之间的情感还是真挚的,纯洁的。
之后“我”把当“顽主”作为自己的理想追求,青春期的“我”有着极其敏感的自尊心和极强的报复心理,“我”开始把米兰当作向哥们儿炫耀的资本,用以证明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玩世不恭的态度,无恶不作的反叛是我对顽主的模仿。
在这样两种价值观的摩擦下,“我”最终选择了向顽主妥协,“我”习惯于从逻辑上贬斥与“我”奉行准则不同的人,藐视一切非我族类的蹊跷存在,总以为他们是不健全的、堕入乖戾的人。小说用了大量笔墨来描写“我”对米兰的蔑视心理和谩骂,是因为“我”认为米兰背叛了“我”,她辜负了“我”对她的纯真感情,“我”的自尊心不允许受到这样的侮辱,于是开始了疯狂的报复,最终“我”被嫉妒吞噬了,得不到的便要毁灭,之后更是以看待畜生一样的眼光看待女人,最终“我”甚至是“热血沸腾的”“表情异常庄严”地强暴了米兰,仿佛是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使命。
小说的结局是令人压抑的,有一种因为纯洁性的衰落而无法挽回的深深的失落感。
“也许那个夏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看到了一个少女,产生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想象。我在这里死去活来,她在那厢一无所知。后来她循着自己轨迹消失了,我为自己增添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怎么办?这个以真诚的愿望开始述说的故事,经过我巨大、坚韧不拔的努力变成满纸谎言。我不再敢肯定哪些是真的、确曾发生过的,哪些又是假的、经过偷梁换柱或干脆是凭空捏造的。”[10](www.xing528.com)
残酷青春或许并不残酷,真正残酷的是青春终将远去,凶猛无迹可寻,自由也注定不再拥有,残酷的是人生有所时限,只能在乏味的现实中继续苟延残喘,除了记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小说《动物凶猛》于1994年改编成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并于同年上映,凭借此片,主角夏雨在第五十一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获最佳男演员奖,导演姜文也在第四十七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之后声名鹊起。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较小说在情节上有所改编,最大的不同便是当主人公马小军想用“强暴”这种最拙劣无能的手段来宣泄自己的怨气时,米兰大喊着:“这样有什么意思”,马小军提着裤子落荒而逃,而小说里则是马小军完成了暴行之后,站在地上对米兰说:“你活该!”然后摔门而去。电影在此处情节的改编,或许是导演姜文对美好的最后一点怜悯。
电影里的情感似乎称不上爱情,马小军对米兰那场无疾而终的单恋,以及米兰和刘忆苦还在暧昧期的情感萌芽阶段,似乎都无法称之为严格意义上的爱情,只不过是一段异样的情愫,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影片的色彩基调为暖色调,然而影片结尾却用黑白影像表现,黑白象征着马小军对米兰的爱情憧憬和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的彻底幻灭。马小军、刘忆苦等人虽坐在豪车里喝着名酒,却没有了曾经阳光灿烂的兄弟情谊,导演试图用这样的色调告诉观众,那些年少轻狂,阳光灿烂的日子早已变为过眼云烟,这是一首无声的青春壮歌。
在电影中曾有这么一段旁白让人印象深刻:“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晨风的抚摸使我一阵阵起了鸡皮疙瘩,周身发麻。我还记得有股烧荒草的味道特别好闻,可是大夏天哪来的荒草呢?但无论怎样,记忆中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总是伴随着那么一股烧荒草的味。”青春就如同是记忆中一段烧荒草的往事,它燃烧时凶猛热烈,燃尽时,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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