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信息时代的教育与全球竞争

图灵奖得主，中科院外籍院士，康奈尔大学教授　John E.Hopcroft

很高兴今天有这个机会能和大家讨论面向信息时代的教育。我从我们人类进化过程中经历的若干次革命开始。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革命，其影响力和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一样重大。每次革命都以前一次革命十倍的速度加快发展着。在人类刚开始进化的早期阶段，人类聚集捕猎。随着农业革命的到来，社区得以形成，人口得到增长。今天，我将着重讨论教育。

在工业革命之前，人们并不需要非常正规的教育。如果你在一个农场工作，你只需要从父辈那里习得有关技能。但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高中和大学教育变得非常重要。进入信息革命时代之后，人们需要更加强大的教育。我想提一下发达国家所拥有的资源。工业革命后，材料和能源成为发达国家的制约因素。但进入信息革命后，人才是最关键的因素。中国需要关注的是发展世界级水平的教育，为成为世界强国提供足够的人才储备。

基础人才在世界范围内是平均分布的。据此，中国拥有全世界20%的人才，但教育机会却不是这样。中国要成为世界强国，必须为所有的公民创造世界级的教育机遇。我想谈谈哪些因素可以促进教育达到世界水准。我主要围绕本科生教育来展开。首先，管理者并不必须马上提升整个大学的课程。如果你先选择五个重要院系，集中精力提升这五个院系的本科生教育，就可以做出有巨大影响力的事。你也不需要提升整个院系，可以从选择十门重要的课程入手。

如果一名教师一年讲授两门课，一学期一门课，这意味着你只需要5位出色的教师。经济学家告诉我们，你评估什么就会得到什么。因此你必须确保你激励的是那些正确的事情，比如教师的教学质量和职业声誉由国际专家进行评审。你不应当仅仅去计算研究经费和发表的论文数量，因为一旦你这样做了，你所收获的也就仅仅是这些。当下，必须推陈出新。我想建议的是为新的教师创造一个环境。在那里，你给新教师们支付有竞争性的薪资，并且给他们提供博士生名额，这是对他们职业发展而言最为重要的因素。你应当安排这些教师每学期教一门课程，淡化研究经费和论文数量在升职中的作用，让他们专注于提升教学质量和将由国际专家评估的职业声望。

尽管我聚焦在计算机科学这样一个被视为技术性更强的教育领域中，但为学生提供更宽广的教育非常有必要。大部分学生将不会成为研究人员，而去公司工作。他们将从事的工作范围非常宽泛，个体是无法完成的，你必须成为群体中的一分子。因此，教育学生如何在群体中工作也是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

有一些学生最终到政府部门担任领导职位。因此，提供给他们超越技术领域的教育也很重要。学生应当接触到历史、文学、艺术、社会学、哲学、音乐等方面的知识。我想讨论关于提供世界级教育的话题，因为在有关如何成为一个好老师的研究中，可以发现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老师是否关心学生未来的成功。

我想讲一个故事，有关孩子心灵的鸡汤故事。有一个大学社会学教授让他的学生对200个居住在巴尔的摩贫民窟男孩进行个案历史研究，让他们写下每个男孩未来的评估。每个案例中，学生都写下这个孩子不会有未来发展。25年之后，另一个社会学教授参与到这个研究。他让他的学生跟踪这个研究这些男孩现在的情况。他们发现，这些孩子中大部分人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成了律师、医生和商人等。

这位社会学教授感到非常震惊，决定去查找是什么原因。他问了每一个之前的男孩是什么引导了他获得成功。他们的答复都是因为一位老师。这位教师还健在，于是这个教授就去拜访了他。教授问道，“你施展了什么魔法让这些男孩从贫民窟脱离出来？”这位教师给出了极为简单的答案，“我爱这些孩子们”。这就解释了对学生成长至关重要的因素是教师应当关注学生的成功。

我想讨论下如何评估教师。在中国，我认为有些事情应当优先考虑。当我在康奈尔大学时，我制定了一套评价教师是否真正关注学生成功的方式。如果你希望培训一个好的教师，你要求他们关注学生，而不是仅仅坐在讲台后，看着幻灯片讲课。你的声调、手势等，其实都可以吸引你的学生关注，你要和学生交谈，观察他们的表情，发现他们是否真正在听你说话。如果他们并没有在听，你要考虑如何吸引你的学生。我们希望教师关注知识概念。在开始课程之前，你应该弄清楚你希望学生从你的课程中记住的最关键的理念是什么。

数学证明应该简单直接地给出公式的含义，而不是一个精确的语言陈述。与其花大量时间去给出复杂的、精准的证明，何不给出有关如何证明公式的启发式讨论？给出足够的细节，当学生需要证明时，他们可以自己得出答案。仔细检查你的讲义，不要每年重复讲解同样的内容。每次我教课时，课程内容都有所不同，因为我尝试记住之前的学生在哪里感到困难，我如何能把讲义准备的更好。

不要跟从别人的课程大纲。哪怕你发现一个微小但有趣的信息，完全可以包含在你的课程大纲里。事实证明，你讲到的课程材料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学生学到的东西超过你课堂上提供的。但当你布置作业的时候，你需要确保作业是和课堂上的重要内容密切关联的，这些作业是阐释重要点的好例子。多用一些简单的练习，帮助学生理解这些知识点。还有一个要点是鼓励学生互相帮助。

如果学生无法完成作业练习，鼓励去问其他同学。这点很重要，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学到在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当我担任康奈尔大学工学院院长的时候，世界五百强企业的CEO中有10位毕业于康奈尔大学。我和他们会面时，我问他们从康奈尔学到了什么是后来对他们成功最有帮助的。他们中没有人提到他们在课堂上学到的任何东西，所以教育远大于仅在课堂上教的那些内容。(www.xing528.com)

我还想谈一些有关大学的使命是培养下一代人才。我们为什么强调教师要做研究？部分原因在于一个教师的职业生涯有40年，我们不希望教师在40年教师生涯后还在教40年前的陈旧知识。投入基本的科研可以保持教师的教学跟上时代。它还能帮助教师聚焦知识点。但我想说的是，研究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兴趣所在。

我想谈谈应用型研究和基础研究之间的差别。应用型研究之所以开展是因为国家或者公司有这个需求。在美国，应用型研究一般由公司或者国家实验室开展，并且一般都有时代性，但基础研究的开展是由于你真的对它感到好奇，所以应用研究与基础研究的差别是你为什么要做它。

如果我们对某个研究感到好奇，我们会在大学开展工作。我们希望的是教师从事他们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一些人从事一个方向研究，而另一些人去做别的方向研究。所有人可以从事不同方向的研究。大部分的研究最后可能并没有价值，但碰巧某些偶然的场合，其中的一些方向可能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产业，提供上亿人工作机会。所以事实就是，尽管我们从不去看一个研究的成果如何，但这也许是美国做的最好的投资，即在大学里做基础研究。当我第一次从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拿到研究经费时，他们没有要求我必须做那个经费范围内的研究，因为那不是他们资助我的原因，他们希望我能培养更好的下一代人才。如果这过程中有一些想法我认为比之前要好，那么没有问题，我不需要请示谁才能修改我的申请书。

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甚至不会跟我要一个结题报告。大学只需要我们提交一个有关经费使用的财政报告，而我却不需要报告我做了什么研究。我想说在中国我们必须有一些不同的政策。教学应该像伦理道德一样，提到非常重要的高度。你和学生在一起的每个情境都应当最好地契合了学生的兴趣。比如，在康奈尔大学，如果有一个教员刚启动一个新兴公司，学校不会允许他雇佣学生在他的公司工作。原因在于，对学生而言，他可能有A和B两个选择，A是这个教师的公司的最好利益所在，而B是学生个人的兴趣所在。这个教员有可能建议学生选择A而不是B。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所以我想谈谈如何评估一个教师。你应当注重的是，这个教师是否对他讲授的内容富有激情？他是否关注他的学生？他是否能够清楚地沟通？他是否能回答学生的问题？能否有效使用黑板或者PPT？换言之，你应当坐在一个课堂，仔细观察下这个教师到底做得如何。如果你评估教师，记住那个教师的职业生涯会有40年。所以不要过度关注你雇佣他们时他们所做的特定的研究。你希望那个教师保持学术活力，而不是30年都在教一成不变的讲义。所以，在雇佣教师时，应当关注他们是否对学生感兴趣，是否对引导探索新的方向感兴趣。他们是否在本领域研究之外有着广泛的兴趣。你真正需要关注的是这个教师是否能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保持活力。如果你想帮助教师提高教学，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可以提升他们的教学风格，帮助他们改进教学内容，可以坐在课堂看他们如何讲课。当然这真的非常困难，除非你雇佣到那些真正关心学生成功的教师，否则你确实没有太多可做的。但评估教学这一行动传递出的讯号比评估本身更为重要。当大学在评估教学时，它告诉人们教学非常重要。在中国，如果一个大学校长、院长和系主任明白他们的声誉是依靠教学质量的，教学才会变得有价值和出色。

大学校长有5年任期，他们也会寻求更好的职位。如果你只衡量研究经费，衡量他们如何提升大学的科研经费，或者衡量他们如何提升论文的发表数量，那么他们就只能收获这些方面。所以需要让大学校长明确认识到他们下一个职位的去向会依据评估他们提升本科教学质量而决定。除非改变环境和教学奖励体系，否则校长们也无法提升。我想提一下的是，中国的大学教育正在改变。事实证明这对于中国稳定非常重要。中国政府总理会见外国专家的时候，跟我们提到，当前政府的一项重要的职责是必须快速提升人民生活水平，从而保持国家稳定。

要做到这一点，中国必须提升国民生产总值。要实现这个目标，国家必须为公司提供公司发展所必需的人才。这意味着必须提升本科教学质量。我想，大学校长们正在得到这样的指示，大众也会很快看到在中国的变化。什么改变是必需的？我想首要的是改变初级教师的生存环境，因为除非环境得到改变，否则教学不会得到提升。你应该希望初级教师们做他们想做的真正感兴趣的研究，把他们的教学工作量降低到每学期一门课，给初级教师们博士生名额。大学是有一定数量的博士研究生名额，但在很多大学，名额却主要是资深教授才能获得。

初级教师想要获得职业发展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是有高质量的博士研究生。这意味着你必须预留一些博士名额给初级教师们，并且改变他们的晋升方法，依据他们的教学质量和职业声誉。中美的环境存在差异，因此必须发展一种与环境相适宜的战略。或许我们进行这样的实践：短期内给大学设定两个使命，一是产生下一代人才，另一个也许是必须帮助开展应用型研究，因为公司并不能雇佣到足够的有资质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但我希望能确保实践应用型研究的使命不会去破坏教学环境，因为培养下一代人才是更为重要的使命。这样一个国家才有足够的人才在公司和国家实验室从事应用型研究。有了重视教学质量的环境才能形成对高质量教学的奖励体系，因为这个环境去除了研究经费和论文数量的压力。请告诉教师们，大学不看重这些。

我相信，大学的使命是培育下一代人才，开阔他们的人生。世界正在改变，这些主题正在被社会关注。技术型教育很重要，但广阔的技能也被迫切地需要。领导力对于新一代人才来说也非常重要。

（译者：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