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教：娘娘教的传承与变革

师教又称娘娘教。梅山常传伏羲、女娲坐葫芦避洪水的故事。师公就是伏羲，师婆就是女娲，葫芦代表“首出御世的人皇”盘古。因此又名元皇教。据道教传人李道树说：“元皇教与道教起源于先天道祖，崇奉元始天尊。道教是文的，师教是武的，是赤脚入皇。”《盘王根源歌》唱：“盘王住在桃源洞，辰州府内有家门。”

古代梅山先民患了病不吃药，靠师公子画符、敕水以祛鬼邪。如脚痛就“牵鸭公”，即师公子用绳子牵着一只鸭公子，敲锣打鼓在堂屋中转悠作法，降鬼除妖。鸭公子的脚拖跛了，病人的脚就会好起来。牵鸭公是请花山娘娘即坛山娘娘医病。如果有人被坛蜂子（毒蜂）蜇了，就请花山娘娘和坛山。还有，女人怀孕了，就做“六甲禁”，靠六丁六甲神保胎……

师教的重头戏是舞愿。舞愿有两种形式：一是舞娘娘愿；一是舞庆愿。庆愿源于“庆梅山”，即狩猎者们狩猎胜利后一种庆祝梅山神恩赐的活动，比较简单。

舞愿的仪典有上香接驾、凌晨下马、安营立寨、行坛揭盖、点兵造桥、交六糟会六个步骤。

中午则有接娘娘、和神（圈娘娘座）、展旗挂帐、干圞牲四个步骤。

晚上就有舞报福郎君、六耕六种、演修路郎君、俏元神、封梁上洞（圈娘娘座）、杠肖阿公、唱天光土地七个步骤。

娘娘座：娘娘座用竹子编制而成，放上黄土，黄土中间放地灰，将一个生鸡蛋植入地灰中心，上面盖上一层细净黄土，插上红、黄、蓝、白、绿彩旗，称五方旗。还有四吊旗、二柱大旗、巡兵柱等，花团锦簇，旖旎秀丽。

娘娘有生魂娘娘与阴魂娘娘两种，是师公子封的。即在圈娘娘座时，将一个养殖女能手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时的干支）写在红纸上，植入娘娘座中，经过舞愿，赋予“灵气”，便是生魂娘娘。生魂娘娘死后，便是阴魂娘娘。

娘娘有上峒梅山天霄、云霄娘娘，总称天霄娘娘；中峒梅山宝山、花山娘娘，总称宝山娘娘；下峒梅山水霄、碧霄娘娘，总称碧霄娘娘。(www.xing528.com)

庆愿是一种简单的舞愿形式，只需一天。娘娘愿则要一天一晚。至少要三个师公子。还娘娘愿的那天清晨，师公子们拿着牛角、乐器，来到离还愿人家约一百米处，由一个师公子吹牛角。牛角声“呜乐——呜乐——呜呜乐——”地吹起，震山价响，气势雄浑。另一个师公子唱着进场歌：“正月元宵灯发光吔，二月春来花草香。三月又是清明节吔，四月家家栽早秧。五月又是端阳节吔，六月家女涮衣裳。七月又是烧包节吔，八月十五雁回乡。九月又是重阳节吔，十月霜打草蔸黄。十一月修书请子弟吔，十二月装扮舞仙娘，哟乐嗬嗨哟。”接着便一路牛角，吹到主人家堂屋前。主家为首者一路恭迎师公子到堂屋中，装烟、打火、吃茶，寒暄已毕，便由师公子主持上香接驾，恭请众仙娘凌晨下马，安营立寨、行坛揭盖、点兵造桥，然后交六糟会。六糟会就是管理牲畜的娘娘会。

午饭后，首先是接娘娘。师公子唱起仙娘咒：“志心皈命礼，奉请天霄、云霄、宝山贤圣娘，姐妹一齐下梳妆，桃源各处设香烛，各州府县请师娘。凡人迎接兴家业，鸿财屡屡入家堂。男人装香诚心教，陈谷新粮装满仓。女人装香来侍奉，织成衣锦堆满箱。栏中肥猪呼呼睡，埘里鸡鸭百千对。弟子一心虔奉请，惟愿仙娘姐妹齐降临。”娘娘由主家挑一个长相端正的男孩或女孩，穿上一套款式精美的古装衣裳，头上戴着古典小姐模样的首饰装扮而成。香主家在堂屋当中摆三张连接在一块的桌子，师公子将“仙娘”请（抱）到仙坛（桌子）上，接着师公子就哼着咒语，仙娘跟在后面，在桌子上辗转跳跃。主人全家跪在阶下，约磨蹭半小时，就算仙娘降临了。仙娘降临后就给她们安排座位，叫圈娘娘座。圈好后，便将娘娘座请上神龛的上龛。本来仙娘座位是在下龛的，梅山师教将其请上了上龛，与天地君亲师平等了。接着便展旗挂帐，将娘娘们请出神坛来干圞牲。所谓干圞牲是主家宰杀用于舞愿的那头猪后，把肉全部摆在案板上，连心肝脾肺肾及肠肚一件不能少，并插上一把屠刀，旁放一碗盐，请仙娘们品尝。这样一下子把人们带到了吃生肉的原始时代。相传干圞牲时，有的阳魂娘娘会晕倒在床上，口里滋滋有味地咀嚼，白色唾沫外溢，直到干圞牲结束。

晚上，舞愿也到了高潮。一开始就舞报福郎君。报福郎君是梅山地花鼓的蓝本，而地花鼓又是湖南花鼓戏的前身。报福郎君由肖阿公和歪咀郎君登场扮演。笔者记得1947年，我家舞愿。那天晚上，附近农民收工了，男女老少竞相来看。肖阿公是全盛时期梅王在梅城北的肖家冲驻地大本营中的扶汉阳化身。扶汉阳本身就是个“大法师公”。因此有“肖阿公不到，愿不缴”之说。歪咀郎君则是肖阿公的一个顽皮、聪敏、可爱的徒弟。记得那年我家舞愿时，那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师公子把歪咀面具一戴，便口若悬河、笑语连篇。肖阿公说：“徒弟，老板家里舞大愿，你要多讲大话，招来大发财。”歪咀郎君连蹦带跳地答：“我家师父娘给我一大把钱，要我到街上去帮她买一捆颜色鲜艳的布做鞋子……”肖阿公打断他的话：“一捆布那要做很多的鞋子哟！”歪咀郎君说：“师父娘讲，做不了几双。”肖阿公说：“么子？”歪咀郎君说：“师父娘讲：做一个鞋襻叶，就要一丈二尺布。”肖阿公在徒弟的头上打了一扇把子，骂道：“狗日的，你师父娘的脚上穿的是三寸金莲呢！”原来旧社会女人要裹脚，脚越短越好。话未说完，满场大笑。接着歪咀郎君又说：“我家师父的屋蛮大呢！”肖阿公问：“怎见得？”歪咀郎君一口气打着连八句：“四十八只天井，擂鼓关门，千只屋柱下墩……”肖阿公打断了他的话，连声赞誉：“讲得好，讲得好。”歪咀郎君又补上一句：“花线制的夜壶。”肖阿公又在歪咀郎君头上敲打一扇把子：“么子？”歪咀郎君说：“我还有解阅的呢！四十八只天井是大落大漏细落细漏不落不漏。擂鼓关门是师父家的门是用盘箕做的，风一吹就乒乒乓乓地响。千只屋柱下墩是师父家的屋柱是用上千根玉米秆支撑起来的。花线制的夜壶是师父的夜壶不是陶瓷的，而是砂罐子。”于是又引起哄堂大笑。有个妇女笑得闭不住口。歪咀郎君即兴说：“你们看，对面山上一只老鸹子叫：喔哇！喔哇！黑哇！黑疤！你看咯个嫂嫂胯膛里补个黑疤。”哄得观众笑不住口……报福郎君以说笑话“愉神”后，少不得报福，什么良田买通间呀，金银藏满仓呀，福禄绵延、状元及第、儿孙满屋呀，把奉承话说得堆金砌玉，在欢快、欣慰中收场。

报福郎君报完福，就是六耕六种。六耕六种从原始社会的刀耕火种一直扮演到稻作时期。扮演的师公子戴一副奇丑的面具，面具以蓝色为主，眼睛特大，鼻子瘪瘪的，嘴巴向两边往下扯，叫作颜八郎。农村中讲长相不好就说“长得与颜八郎一模一样”。颜八郎象征着替地主农耕的“全括子”。颜八郎将农村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操作，描绘成一种享受，充分体现了梅山农民的乐观情愫。

紧接着便演修路郎君。郎君的形象干劲十足，充满活力。记得当年国民党政府修公路，下拨款被县里的贪官污吏攫为己有，为了掩人耳目，便从梅城到仙溪修了一条马路，根本不能通车。修路郎君边唱边跳地揶揄道：“安化铁路修不通，尽是咯高山岩极公。左一挖，右一犁，县里（梅城）修得到仙溪……”

随后便是封梁上洞，把请上神龛的娘娘送归洞府。于是，师公子带上主家满屋大小，行三跪九叩首大礼，拜谢天地、祖先和福神（包括娘娘）的恩典。并祈主家年年康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财昌盛。同时还要焚香、点茗、放爆竹。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唱天光土地。唱天光土地的师公子戴着土地面具，高额长须，别具一番韵味。土地老倌边唱边扭，配以大鼓小锣，倒也蛮有意思。梅山人认为土地老倌是管家禽家畜的阴司官员，也是管山上野禽野兽的阴司官员。至今民间如果有人丢失了家禽，便要许家神土地一碗斋饭。如丢失的家禽回来了，就要还满满的一碗斋饭，放在堂屋外边，烧上纸钱，请起土地老倌，以示谢恩。演天光土地需一两个小时，其唱词有板有眼，别开生面。遗憾的是：我家舞愿时我仅有八岁，时过七十多年，恍若隔世。整个舞愿的过程，其“黑壳子本经”至少也有两三万字。而今舞愿已为陈迹，师公子也大都作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