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沛林
一本书,小说也好,论文也好,如果没有新的观念、新的建树,映入读者的眼帘,是没有存在价值的。18世纪英国文学家哥尔斯密在一篇中篇小说的自序中说:“我这本书有一百处的毛病,也有一百处的好处,这些都不相干。大凡一本书,虽然有许多毛病,也有许多兴趣;又有一种书,虽无一处荒谬,却索然无味,此中自有分别。”我这本有关梅山文化的书,其毛病也许不止一百处,但好处可能有五十处,毕竟我无法与哥尔斯密相提并论。这些也不相干,言归正传。
大概是2006年吧,我的好友、本家燕贻先生从怀化归梅城省亲,顺便到我家看望。他看到我正在撰写梅山文化学术论文,饶有兴趣地说:“你在这方面造诣颇深,我帮你取个书名:中国梅山文化揭秘。”我愕然了,偌大的梅山文化宝库,靠我这个平庸人微薄之力,“揭”这个“秘”谈何容易!最后我们反复斟酌,由“揭”改为“探”,敲定了“中国梅山文化探秘”为书名。后来在编辑建议下,去掉“探秘”,直接以“中国梅山文化”为名。滴水不成河呀!只有汇集众多从事梅山文化研究的专家学者的“水”,才能成河、成江、成大海。
书名定好了,我却病倒了。至2016年,身体稍觉好些,重又拿起笔来,以续平生之愿。但人到晚年,重爬“格子”,总觉力不从心,以致许多常用字,也要反复思忖,才能下笔。回忆与燕贻兄敲定题目,迄今虽只10年,却恍若隔世。但人总是要有勇气的,有了勇气,什么也难不倒,何况小小疾病。加之梅城老干支部李静凡先生,多次上门给我“打气”,我不能有负众望。
为探讨梅山文化,我添置了《山海经》《尚书》《诸子集成》《史记》以及现代学者翦伯赞主编的《中国史纲要》等先贤后俊的典籍,并在民间作过数十万字的资料调查,研究工作打下了扎实基础。加上我曾经在第二届“中国梅山文化研讨会”上宣读的学术论文《多民族的梅山及其文化》获得认可,并在《中华文化论坛》1997年第4期全文刊载,鼓舞了我系统探索的信心和决心。
一个崭新观点,不是主观臆断便能产生的。在占有资料的基础上,往往第一次形成的观点,会被后来涌现的众多新资料推翻,而形成新的观点,新的观点甚至会与原观点大相径庭。对此,我颇有体念。下面就这方面谈谈我的看法。
新观点的形成也有一个过程,记得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也陷入了历代经典文献的窠臼,认为中国文化发祥地为黄河流域,炎黄二帝乃中国文化的人文始祖,梅山文化乃荆楚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这些观点如果没有新的资料与考古发现,是不可能被否定的。但是,香港《华商时报》于1993年5月11日刊登了云南学者扶永发先生所撰《神州的发现》这篇见解迥异的文章,提出了中华民族的起源在滇西而不是历来所说的黄河流域。该文作者并非凭空臆想,而是在认真研究了“天下第一奇书”《山海经》之后,才得出这个前无古人的见解。
远古洪荒时代,我国的长江与黄河直接由滇西南下注入南海。后来由于地壳变迁,形成了横断山脉,迫使长江、黄河改道东流,才形成了现在的河山格局。在改道前,滇西一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正是繁衍人类的摇篮,于是便产生了盘古氏的先民。他们不知在滇西生存了几百万年。据考古发现,距今170万年前的元谋人化石,就出土于这里。
2016年7月19日,《文萃·新闻集装》援引《辽沈晚报》7月18日一则短讯:三年前,在贵州毕节的一个石灰岩溶洞内,由赵凌霞教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教授)率领的一个课题组在把一个古老的地下河床的数米厚泥沙除掉之后,发现了三颗人类牙齿。从解剖学的角度来看,它们跟现代人类的牙齿很像,但是沉积物的年代显示,它们是11.2万年至17.8万年前被埋的,早于首批现代人类走出非洲的7.5万年前。化石记录上有压倒性的证据表明,在非洲定居者到来之前,中国就有人了。赵凌霞的同事刘武教授如是说。
上述引文证实盘古氏的先民在我国十几万年前就创造了早期人类文明。
在距今八九千年前,地球的日平均气温比现在高出了3~4℃,滇西一带酷热的气候使盘古氏的先民无法在那里生存,便向北方开疆辟土。他们中一支徙居正北,便产生了蚕丛氏、鱼凫氏、嫘祖氏,后来又有了黄帝有熊氏。这些先民历史悠久。李白的《蜀道难》中描述过:“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黄帝轩辕氏娶西陵氏女叫嫘祖,他们在川境不知繁衍了多少代,最后那个黄帝才北上入陕,被后人奉为人文初祖。
另一支盘古氏的先民则向偏东北迁徙,居今湘西北的澧县一带。而澧县属梅山“其北则鼎澧”的地域。
在澧县城头山,湖南考古专家何介均率其队伍发掘了“天下第一古城”。江泽民同志亲笔为该城题写了“城头山古文化遗址”八个大字。这座古城处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记载的盘瓠蛮所居的武陵郡内,姑且叫作“盘古城”吧。此外还在古城附近发掘出一万年前的白陶片,包括早期稻谷籽实在内的上百种籽实。这证明黄河流域先民尚处于“居住往来无定处”的原始氏族公社时期时,梅山的盘古氏已进入城市奴隶制王国,并有了与此相应的陶冶技术和农耕文化。
中华民族的发祥地还有一处,即东南沿海地区。在浙江,发现了距今240万年的早期人类火坑及火灰等物,比燧人氏钻木取火不知早多少万年,还发现了距今5000多年的丝制品,可见缫丝养蚕也并非蚕丛氏的“专利”。
居住在东南沿海的氏族很多,他们崇奉各自不同的鸟图腾,史学界称为“百越”。居梅山的百越有少昊氏、夏后氏、有娀氏等,本书第一章中《论百越及其民族文化特征》对此作了肤浅的解析。
个别学者,提起越人,就认为乃越王勾践子孙,梅山的越人也被说成勾践子孙。对此,笔者翻阅了大量古籍,写出一批学术论文,其中有刊载于《湖南地方志》的《梅山文化历史考》、刊载于《益阳师专学报》的《梅山与梅鋗》、刊载于《邵阳学院学报》的《百越与梅鋗》等。综合大量历史资料及社会调查,笔者得出居梅山的越人乃殷契的后裔、殷商成汤之后。商汤封其一支嫡系于殷故都亳,为伯爵之国。其首领梅伯为周初姜子牙、周公旦等武力所迫,辗转徙居益阳梅山。居益阳梅山的梅越在秦汉之际,出了个传奇人物——梅鋗,他的戎马生涯,遍历湘、鄂、豫、陕、粤等地,死后被汉高祖封为台侯以荫其子孙。
除盘古氏、梅越外,对梅山文化影响极大的还有徙居梅山的百越及白虎夷人的分支扶夷人与其首领扶汉阳等,本书均有论述,并认为都是梅山文化的根之所在。
梅山是远古时代中华境内先民据有的生存空间。距今五千年前后,北方氏族竞相征伐,江南气候较九千年前略有好转。自黄帝之世起,先后有炎帝神农氏、蚩尤有苗氏、丹朱氏、驩兜氏、帝舜的摇民等,战败徙居江南,梅山成了其要冲。加上在一万年前盘古氏的先民从滇西北上,梅山成了多民族交会处,在这里前后生息繁衍的氏族超过了26个。其中有的种落由多种氏族组成。若以原始氏族衡量,梅山居住着一百多个氏族。“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有着共同的遭遇。经过漫长的相互碰撞、融合,形成了对内团结一致,对外共同御敌,平时共同生产、生活,与中原王朝的阶级压迫相左的独树一帜的梅山文化。(www.xing528.com)
梅山文化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信仰文化:梅山先民信巫。他们把巫教放在其他宗教之上。芙蓉山流传一首诗:“儒家孔圣教三千,佛自牟尼地涌莲。道通三界鸿蒙祖,巫自元皇显混元。”诗中元皇指“首出御世”的人王盘古老子(古时称人民为“元元”)。盘古氏的先民在何时有了原始巫文化?原来人类在太古时代,尚无法认识自然现象,便产生了巫文化。因此,距今17.8万年至11.2万年前巫文化也同时兴起。而贵州毕节属盘古氏的先民居住范围。据此,该地的巫文化比儒、释、道三教的产生年代不知早了多少万年。
北上到澧县城头山的盘古氏,距今五六千年前便有了城市奴隶制王国,而维系其统治的精神支柱,必然将原始巫文化信仰进化成巫教。至梅越徙居梅山、楚人据有梅山,巫文化不断发展,便有了“荆巫,祠堂下”的习俗。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失败后,其余部进入梅山,与梅山先民融合,由“祠堂下”的荆巫进化而成崇拜以狩猎之神张五郎为首的下坛神祇。北宋“开梅山”后,逐渐形成了对“福神”的崇拜。到了清代,统治阶级视“翻天倒地”的张五郎为“叛逆”,张五郎被逐出神龛,人们将其偶像隐藏在山间石洞中,视为“坛山神”。
梅山信仰的宗教五花八门。早在唐初,佛教便传入梅山,以后又传入了道教、儒教。梅山固有的巫教信仰,则发展为崇奉张五郎为启教先师的梅山教。梅山教又派生出尊奉养殖能手为娘娘的师教。传入闽台等地的福神信仰及梅山教又从福建等地带回闾山教、茅山教。此外还有列山教以及各行各业崇奉其始祖的鲁班教、丹青教以及进入下流社会的九流教等等。
上述不同宗教并不排除异己,而是相互渗透,相得益彰。它们的共性并非个人的了道成仙,而是求生存,谋发展。除寺院修行者外,其余尽皆如此。就是佛教中的一些尊者、菩萨,也被道教“拿来”为己所用。如道教中的圆通道与儒机道,分别尊奉释迦牟尼左右两边的伽叶尊者与阿难尊者。道教“解弥陀灯”,将弥陀佛“请来”为亡者“破地狱”消灾。做道场时,孝家前门口要贴一个“焦面大王”,在焦面的右上角绘有观音菩萨端一碗水作法变化的像。观音菩萨变成了丑如万怪的焦面,把佛教与巫教两种文化混一了。
梅山巫文化信仰,确实有些实用的东西。梅山流传“不信法,看蛇法;不信神,看雷神”。据说,治蛇咬伤的“蛇水师”确实有真本领,特别是接桩。蛇水师用双手在患者旁边做个圆圈,又不用药,患者的蛇毒就在被接桩部位卡住,再不往上流通,然后用蛇药医治,神效。还有,治妇科奶炎、奶瘤等,梅山也有良药。我父亲、三叔父等,远近闻名。他们都有一碗好水,画个符讳,喝口水向患者喷去,大概由于心理作用,患者顿觉凉爽,病轻者不治而愈。要是有肿块,就扯大血藤、小血藤、刺椿树根捣碎敷上,效果好。若是恶性肿块,则加上早休、半边莲等五味药,一般也能治好。
梅山人讲究吃,吃饭、喝茶、饮酒称呷饭、呷茶和呷酒。原来梅山中的仡僚乃僚人与饕餮氏融合而成。一年四季中有各种新鲜呷法。单讲呷茶,中国茶文化讲究斯斯文文地品尝。正如《红楼梦》中的妙玉所言:“一杯为品,二杯即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梅山人终日与茶打交道,大热天在山上劳作,随身带着一个装有五六斤煎茶的竹茶筒,渴了就大口大口地呷,有时呷个筒底朝天,顾不上饮牛饮骡,只图个解渴凉快。
梅山自神农氏开始,将野生茶改作栽培茶,并发现了茶香仙草,因而渥制出“四保贡茶”并在全世界占有一席重要地位。梅山酿酒技术在世界上发明最早,可追溯到很久以前的太古时代。
梅山的信仰文化以宗教信仰为主体。宗教乃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文化载体。英国18世纪作家哥尔斯密在其《威克菲牧师传》中说:“宗教说的是人生在世,好像是个预备科,先把心教练好,预备到另一个世界……是故无论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如何,一定要抱住宗教,才求得最终的心安。”这段话是该作者于1766年说的,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是,作为文化载体的宗教,它满载着漫长历史时期的文化内涵,对研究人类文明的形成和发展,仍具有一定的价值。
二是民俗文化:包括戏剧、歌舞及语言文化等,还有梅山的红白喜事。梅山人把丧事当喜事办,有两个原因,首先是梅山人重孝道,死了父母、亲人,热热闹闹送他们去另一个世界,以后挂青、烧包、庆生日等,都充分展示了孝的内涵。其次,往昔梅山贫穷,死了人减轻了负担,所以梅山人讲“孙见孙要戴红拖头”。
梅山的红喜事包括生孩子、孩子满周岁、做寿酒、盖新房、乔迁新居、做抚子酒及结婚等,结婚前还有许多讲究,结婚时也有许多礼节,直到闹完洞房,才算告一段落。
丧事的繁文缛节更多,其中的唱挽歌(又称唱孝歌子)承袭盘瓠蛮习俗,最具梅山特色。该歌弘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观念,劝慰人生在世,孝敬父母,兄弟妯娌友爱,不失为梅山文化的一曲好歌。本书以梅城镇刘心意老先生《民间丧鼓歌》为蓝本,参照南桥村人蒋友生、三里村谢雨之,以及今梅城镇南田心一带田广、田真首创孝歌子等的手抄本,进行修改补充,使之较完整。
最后,谈谈梅山戏剧、歌谣及语言文化。梅山戏剧流行武陵戏、侗戏、湖南花鼓戏等。花鼓戏由地花鼓演进而成,而地花鼓则由巫师教的傩戏发展而成。其间演进奥妙,本书有记载。
往昔梅山没有文字,传情记事全凭歌谣。至20世纪70年代,今梅城镇的穿天界尚称文盲村。那里的农民以烧木炭营生。而今该地文盲已很稀少。至于平地、丘陵地区,自秦汉以降,汉人不断徙居梅山。梅山有了文字,梅山文化才得以历久弥坚,影响深远。
安化芙蓉大山,乃歌谣留存较多的地区之一。但当代已不叫歌谣而称谣歌。芙蓉山翁操军先生联系到的芙山隐士——严斐、严云辉先生,退休干部熊志甫先生,谭家组周烈高先生,丰元组周书生先生和平头组宁新初先生、杨吉花嫂子,呀婆组周佑吾嫂子等人为我提供了不少谣歌,充实了这个部分。
总之,由于学识水平有限,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期待每一位读者的批评指正!
2019年4月,于梅山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