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作者的新问题：社会热点与写作困扰

在2012年3月初，我投入《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的写作。

这一回，我除了要修订我原先写过的一些“为什么”之外，还要写许多新的“为什么”。我作为老作者，遭遇了一系列新问题：诸如隐形飞机、玻璃幕墙、塑化剂、地沟油、瘦肉精、尿不湿、泡泡糖、暖宝宝等等。其中很多是社会热点问题。

我尽量使枯燥的科学道理生动起来。对于为什么塑化剂成了食品中的“毒药”，我有着亲身感受。我在给熊喆萍的电子邮件中写及：

就连我的小孙子、小孙女从台北来上海，给他们喝饮料，都要问有没有塑化剂，可见塑化剂事件影响之大。后来我去台湾，由于我原本学的就是化学系的分析化学专业，所以格外关注塑化剂事件的来龙去脉。可惜杨明玉很低调，不然我会采访她。

大约有这样的切身感受，所以在《为什么塑化剂成了食品中的“毒药”？》一文开头，我写了“科学福尔摩斯”的故事：

别以为福尔摩斯在英国才有。在台湾，有一位“科学福尔摩斯”，她就是台湾卫生署食品药物管理局的技正杨明玉。

2011年3月中旬，52岁的杨明玉正在实验室的色谱仪前忙碌着。她从事食品、药物化验已经有26个年头，所以有了技正这样的高级技术职称。这天的测试任务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样品是从台中送来的粉状减肥益生菌，任务是检验里面有没有减肥西药——因为减肥益生菌属于保健品，按照规定是不能添加任何药物的，台中市卫生局怀疑那里的公司可能往里加了减肥西药，以增强减肥效果。杨明玉先是用薄层色谱分析，后来用灵敏度更高的气相色谱层析质谱仪检验，均未发现减肥西药，但是却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波峰。如果对工作不那么较真的话，杨明玉只消作出样品中未发现减肥西药的结论即可，对那个奇怪的波峰可以置之不理。杨明玉偏偏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她花费很多时间细细追查这个未知的“x”，对比种种图谱，结果令她惊讶不已——竟然是DEHP的波峰！

DEHP即邻苯二甲酸二（2—乙基己基）酯，化学分子式为C6 H4（CO2C8 H17）2，是一种透明的油状液体，大量用作聚氯乙烯（PVC）塑料的塑化剂（大陆叫增塑剂）……

熊喆萍看了之后，给我回复说：“塑化剂一稿收到，谢谢！就像看了一个侦探故事似的，塑化剂的问题就说完了，如果科普作品都这么好看，就不会有不爱看科普的人了。”

我仍然用《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时的笔调，写作《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比如“隐形飞机为什么能够隐蔽自身？”，我是这么写的：

严冬，在英格兰南部的一个小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怪人。他借宿于霍尔太太的家中。这位怪客确实奇怪，他的衣袖看上去是空的，可是居然能够挥来挥去，仿佛里边有着手臂似的。当他脱去衣服，就什么也看不见。霍尔太太在客房里惊讶地发现，椅子、凳子居然莫名其妙地移来移去，“被单会自动堆积起来，突然跳起来形成一个尖顶的形状”。很明显，有人把被单盖在身上，却看不见人……

这就是英国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在科幻小说《隐身人》中所描绘的怪人格里芬。据说此人服用了一种白色的药粉，就变成浑身透明的“隐身人”，以致牧师家里发生了失窃，“听得见钱币的叮当声.却看不到小偷”。

威尔斯绘声绘色描述的“隐身术”毕竟只是科学幻想，而把偌大的一架战斗机“隐身”，却是当今最先进的军事尖端技术。这种飞机就叫作隐形飞机。不过隐形飞机的所谓“隐形”，并不是肉眼看上去是透明的，也不是魔术大师大卫·科波菲尔那样使飞机从人们的视线中遁形，而是指无法被雷达所发现。

……

在写作“为什么泡泡糖能吹出大泡泡？”的时候，我感到很顺手。这得益于我多年担任泡泡糖名牌企业美国箭牌公司的“送书大使”，对泡泡糖的历史和原理熟悉，我也就“抖搂”出一连串关于泡泡糖的故事，通过故事讲述种种泡泡糖知识：

世界杯足球赛正在绿茵场上撼人心魄地进行。可是你常常可以从电视屏幕上看见，足球教练的嘴巴一直在翕动着。在这样扣人心弦的时刻，足球教练居然还有闲情吃零食？就连NBA篮球赛，也常常可以看到教练嘴巴嚼动的镜头。

原来，教练嘴里嚼的是口香糖。据说，在情绪万分紧张的时刻，嚼口香糖有助于放松神经，缓解焦虑。

其实足球教练并不是口香糖的头号“粉丝”，真正的“香粉”是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不过，你们常常叫它泡泡糖。泡泡糖的魅力不光是又甜又香，而是在于可以吹泡泡。世界上的吹泡泡糖冠军是美国芝加哥的埃纳·肯布瑞吉，她在10岁那年，对着电视镜头用泡泡糖吹出了一个特大泡泡，有篮球那么大，顿时成了“泡泡明星”。

又甜又香的糖果多得是，为什么独有泡泡糖能够吹泡泡呢？

最早发明泡泡糖的是南美洲墨西哥的玛雅人。在1700年前，玛雅人就懂得在树胶里加入蜂蜜和甘蔗汁，做成最原始的泡泡糖。树胶经过咀嚼之后，可以吹泡泡。

从1846年5月开始，美国与墨西哥之间爆发了战争。1848年，墨西哥的安东尼奥·桑塔·安纳将军在战争中失败，流亡到纽约。他总是喜欢嚼一种人心果树的树胶，这引起了美国人托马斯·阿达姆斯的注意。托马斯在这种树胶里加了香樟油和甘草精，捏成小圆球出售，销路倒不错。于是他买进一批人心果树树胶，开始批量生产。1869年，美国摄影师亚当斯加以改进，制成长条形，使泡泡糖更受消费者青睐。1892年生产商弗里亚往泡泡糖里加入薄荷，口味更佳。弗里亚创办了箭牌口香糖公司，后来成为全世界生产泡泡糖的龙头老大。

……

在写作“瘦肉精是什么？”这个题目时，我一度感到棘手，主要困难是难以写得生动有趣。经过反复琢磨，从“健美”“减肥”的角度写瘦肉精：

常言道：“挑肥拣瘦。”如今人们讲究健美，在买猪肉的时候总爱“拣瘦”。正是“顺应”了百姓对于瘦肉的偏爱，有人专门“饲养”肥少瘦多的“健美猪”。这种猪肉肉色鲜红，脂肪层极薄，瘦肉丰满，“卖相”甚佳。不知内情的顾客，当然喜欢买这样的猪肉。

揭开这种“健美猪肉”的内幕，令消费者吓一跳：那是饲养者在猪饲养中非法添加了瘦肉精，而人食用了这种猪肉，那些残留在猪肉中的瘦肉精会损害人的健康。

最常见的瘦肉精，叫作盐酸克伦特罗（clenbuterol），看上去是一种普普通通的白色结晶性粉末，无臭无味，能溶于水，可以用化学方法大量人工合成。它的化学名称叫盐酸双氯醇胺，化学式为C12 H18 Cl2N2O·HCl。把克伦特罗用盐酸酸化，制成盐酸双氯醇胺，是使克伦特罗容易溶解于水。(www.xing528.com)

接着，写及化学药品的“两面性”，使读者明白瘦肉精的本质就是减肥药，这样就使读者明白“瘦肉精是什么？”：

自从瘦肉精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盐酸克伦特罗变得臭名昭著。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盐酸克伦特罗最初并不是用作瘦肉精，而是一种正儿八经的治疗支气管哮喘的药品……

盐酸克伦特罗怎么会从平喘药物“摇身一变”，变成了瘦肉精呢？

其实，许多化学药品都具有这样的“两面性”。比如硝酸甘油（即三硝酸甘油酯，又称硝化甘油），既是防治冠心病心绞痛的特效常用药品，又可以用来制成烈性炸药；鸦片既可以用作麻醉性镇痛药，又是众所周知的毒品……这种“两面性”以至“多面性”，是表明同一种化学药品具有多种不同的用途罢了，并不令人惊讶。

盐酸克伦特罗多年来一直作为平喘药物使用。随着减肥成为时尚，减肥药物的研究也日益受到重视。减肥的本质，就是减少人体的脂肪、提高人体的瘦肉率，跟瘦肉精在科学原理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把盐酸克伦特罗与咖啡因、阿司匹林并用，可用作减肥药处方……

到了2012年3月24日，我写完我“认领”的《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的“为什么”。

在2012年10月22日，我收到熊喆萍的来信：

第六版“十万”化学分册现在已经进入审稿阶段，但还有两三篇稿件作者迟迟不能交稿，其中一篇作者最后放弃写作了，我觉得这两个问题都挺有趣，不收入有点可惜，想请您执笔，如下：

圣诞节，商场橱窗里的人造雪是怎么来的？

生日“party”上，为什么喷彩能喷出彩带？

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谢谢！

我也觉得这两个被别人“放弃写作”的题目很有趣。我在电影制片厂工作过18年，对于人造雪景很熟悉。我从人造雪景切入，从“尿不湿”说起：

“六月雪”毕竟罕见，纷纷扬扬的雪花只有在寒冬才会随风而至，可是电影里常常要出现原驰蜡象的银白场景，总不能老是等到北风劲吹的时候才拍雪景，更何况有的年头大雪姗姗来迟，甚至无雪。在电影制片厂，人们想方设法人造雪景，以便能够“反季节”拍摄——在挥汗如雨的炎夏，拍摄白雪皑皑的北国风光。

最初的人造雪景非常简陋：在地上洒了白色的石灰水，权且冒充雪地。再在摄影棚上方，用小扇子搧下一把把白色纸屑，算是雪花。在黑白影片年代，这样的“雪景”尚能马马虎虎“欺骗”观众的眼睛。可是进入彩色影片时代，那样的“雪景”的假象就暴露无遗。于是人们加以改进，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硫酸镁，从摄影棚顶轻轻撒下白色的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碎屑。演员的靴子踩在硫酸镁晶体上会发出“嚓、嚓”声，而聚苯乙烯泡沫塑料蓬松、轻盈像雪花，总算让人造雪景的逼真度提高了一步。聚苯乙烯泡沫塑料虽然便宜，然而硫酸镁就有点贵了，场面大一点的雪景要耗费不少硫酸镁。

很出乎意料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尿不湿”的发明，却使人造雪景“触类旁通”：“尿不湿”里的“主角”，乃聚丙烯酸钠。聚丙烯酸钠是一种分子式为［—CH2—CH（COONa）—］反复的高分子聚合物，具有极强的吸水性，通常可以吸收200到300倍重量的水分。“尿不湿”里正是有了聚丙烯酸钠，大量吸收婴儿的尿液，所以可以达到了“尿不湿”的效果。聚丙烯酸钠的“弟弟”——聚丙烯酰胺钠，也是高分子聚合物，同样具有极强的吸水性，而与聚丙烯酸钠不同的是，聚丙烯酰胺钠在大量吸水之后，会迅速膨胀起来，形成无数的小泡泡，变成白色而又柔软的含水高分子化合物，看上去酷似雪花！这“雪花”雪白晶莹，摸上去凉凉的，而且在炎炎夏日也不“融化”。

就这样，一种新式的人造雪诞生了……

我终于完成编辑部交给我的所有的《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写作任务。

前五版，作者的工作量是按写了多少个“为什么”计算的，而《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是按照“合页”来计算。一个“合页”，也就是书中的两页。一个合页，有一个大的“为什么”，再加上一个或者两个小的“为什么”。我为《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化学分册写了20个“合页”，占全书的四分之一。就“为什么”而言，我为《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化学分册写了30多个“为什么”。

据编辑部告诉我，来自世界各地的700多位作者参与《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的写作，书中收入4 500个问题，80％的“为什么”更新，但我仍然是《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写得最多的作者。第二位写得多的作者，写了8个合页。

据编辑部统计，从《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至第六版，我始终是每一版写得最多的作者。

2013年12月20日，我在南京作《〈十万个为什么〉背后的故事》讲座时，有观众当场提问我，参加《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至第六版的写作，心态有什么变化？

我回答说，写《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的时候最轻松。因为当时根本没有想到《十万个为什么》后来会那么轰动，所以思想上没有任何压力，爱怎么写就怎么写。那时候的我，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状态。

写《十万个为什么》第三版（“文化大革命”版）的时候，心情最紧张。那时候《十万个为什么》被指责为“封资修”的“大毒草”，眼下又要按照“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写新的《十万个为什么》，生怕又出什么差错。

写《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的时候，最费思量，压力最大。这时候，《十万个为什么》已经成为“名牌图书”，而我又是《十万个为什么》“最老”的作者，所以下笔之前反复构思，遣词用句仔细推敲，尽力把每一篇都写得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