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9月16日,我离开温州,来到上海报到,分配在上海一家科学研究所工作。
我在北京大学化学系本科学习了六年。当时实行六年学制,本来是照搬苏联学制,六年毕业即获得“副博士”学位,后来因中苏关系恶化,“副博士”学位也就告吹。
然而,文学创作吸引着我。未来的一生,究竟是拿试管,还是拿笔杆子?
我处于剧烈的思想斗争之中:放弃科研工作吧,多么可惜,我毕竟已步入科学研究的大门,眼看着可以登堂入室了。然而,选择科学研究工作吧,文学却又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经过再三考虑,我以为,从事创作比从事科研对我更为合适——我在大学期间已经出版和发表了近百万字的作品,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我终于决定放弃科学研究工作,主动要求从事文学创作。
当时,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正在改编《十万个为什么》,拍成电影《知识老人》。我希望调到这家电影制片厂担任电影编导。
在那个年代,一切服从组织分配,“跳槽”是很不容易的。当我从位于上海东北角杨树浦的研究所斜穿市区,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到西南角徐家汇的这家电影制片厂,生怕人事干部不了解情况,就在挎包里备了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以便作为“介绍信”。
在厂部二楼的会议室里,副厂长、南下干部李资清,用一口山东话亲切地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之后,便递上了我的“介绍信”——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奇怪的是,他连翻也不翻,马上表态:“久闻大名,欢迎!欢迎!”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
李厂长一口答应,并亲自带我参观电影摄影棚,使我对电影工作更加充满浓厚的兴趣。他让我回去之后“静候佳音”。
1963年10月30日,我接到调令,正式调往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把我调过来,李厂长亲自出马,到上海市电影局汇报。多年之后我见到上海市电影局副局长丁振铎,他说是他亲自到市人事部门为我办理调动工作事宜。
非常顺利,不久我就如愿以偿调到了这家电影厂。
对于我来说,电影厂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陌生。我没有念过电影学院,不得不一切从头学起。我买了许多本电影导演著作、电影摄影著作以及电影史著,仔仔细细钻研起来,进行“恶补”。因为我在电影厂未来的工作是担任编导——先是当编剧,后来当导演。我的许多同事是电影学院编导系毕业的,而我则是“半路出家”,我必须“自学成才”。
根据《十万个为什么》改编的电影《知识老人》
我在北京大学所学的六年化学,虽说跟电影编导业务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大学的学习毕竟给我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位负责分配工作的老师曾对我们说:“你们大学毕业了,好比一碗碗‘阳春面’。到了工作单位之后,加上一块红烧肉,就成了‘大肉面’;加上榨菜肉丝,就成了‘榨菜肉丝面’;加上鳝丝,就成了‘鳝丝面’……”
他的本意,是要毕业生们在分配工作时,不要过分强调“专业对口”。其实,他的这一比喻,是十分妥切的。
与别人不一样的是,我“专业不对口”,不是组织分配不恰当所造成的,而是我主动要求“不对口”。
我对于我的抉择,在当时没有后悔,至今也没有后悔。
在北京大学打下的自然科学基础,使我在从事科教片创作时候,对于自然科学的掌握游刃有余。我从小喜爱文学,又使我能够迅速掌握电影编导业务。(www.xing528.com)
有一回,我偶尔跟摄影师说起“乳剂特性曲线”的时候,他大为惊讶:“你怎么也懂?!”
其实,我在北京大学学光谱分析的时候,曾专门学习过感光乳剂理论。每一次做光谱分析,都得显影、定影——这些恰恰与摄影技术是共通的。
顺便提一笔,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从“揭发”厂党委“修正主义组织路线”的大字报中获悉:当我还没有从北京大学毕业的时候,李厂长就指派党员干部江雨林(当时任音乐组组长)到北京大学化学系,指名要我毕业后分配到该厂工作。李厂长指名要我,就是因为看了《十万个为什么》,从少年儿童出版社那里知道我是即将毕业的北京大学学生,但是,北京大学化学系负责毕业分配的干部告诉江雨林,按照国家规定,这里六年制的毕业生只能分配到科研单位,不可能分配到文艺单位。
我这才明白,当我分配到上海之后,主动前往该厂,为什么李厂长马上亲自接待我?为什么亲自到电影局为我办理调动工作的手续?这一切,都是因为《十万个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写了《十万个为什么》,我的名字将列入中国化学家辞典,而不是列入中国电影家辞典、中国文学家辞典了。
一个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六年制毕业生,“跳槽”去干电影编导,当时在我的老师、同学之中引起很大的争议,有人说我是化学系的“叛徒”,化学系系主任严仁荫教授说“白教你了”!
作为我的导师,李安模先生给我写了一封相当长的信。我至今仍保存着他在1963年11月17日给我的信,内中给我这化学的“叛徒”以热情的鼓励和提醒:
你是刚走上工作岗位,显然心情是激动的,不管对自己或是周围的一切也许会想得较美好,较容易,较简单,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生活告诉我们生活往往不像我们主观臆测的那样!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巴甫洛夫给青年科学工作者的三点赠言:Последовательность,скромность,страсть(注:即“循序渐进,虚心,热情”。)虽然你曾经业余写过很多东西,但你是一个刚入伙的(电影)新兵,最无知的小兵。你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培养,你的锻炼又只是如此如此而已。首先应该看到你很不行,希望你能从基本功开始循序渐进,谦虚谨慎地学习学习再学习,你的热情不要受任何客观、主观影响,为事业战斗一生。要记住党的期望,要记住你们在毕业前的学生时期最后阶段所受到的教育,要珍视你目前工作的责任。
不要用过多的形容词来感谢我们,因为你今天所得到的并不是教师们的功劳,而是党!希望你挺起胸膛,迎接这生活的考验吧!
我进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之后,我先是担任编剧,后来担任导演。我还是见习导演的时候,在杜生华导演身边当场记。杜生华就是《知识老人》影片的导演。更有缘的是,当年《知识老人》影片中的小演员张建亚,后来成为故事片导演。他导演《大闹天宫》影片时,那剧本便是出自我的笔下。
我在电影厂一口气干了18年的电影编导工作。我从一个对电影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成为厂里的“强盗”(电影厂对“强有力的导演”的戏称)。
1976年,根据来自北京的指示,上海成立“文集内片”摄制组。我突然被任命为上海“内片”摄制组导演。在当时,所谓“内片”,也就是保密性极高的影片,进入“内片”摄制组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
接受任命之际,我理所当然提出自己的疑问。经过解释,这才明白,这一“内片”是“中央直接交办”的,必须限时限刻完成。这些“内片”,并不是关于原子弹、导弹、卫星之类的保密片,而是专为“中央首长”拍摄的娱乐性影片——代号为“文集内片”。
当时,对这一“内片”的要求是质量高,速度快,限时限刻完成。在任务下达之后,必须在半个月以至一星期完成影片——这在当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速度!在厂里那么多导演中选中了我担任“文集内片”导演,后来我才知道,厂领导说“叶永烈手脚快”,所以把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在短时间里完成多部电影。这一任务到1976年9月9日毛泽东去世,戛然而止。这时候我才明白,我拍摄的“文集内片”当时直送中南海,观众是病重时的毛泽东。
1980年5月,在广大观众的热情支持下,间断了十七年之久的第三届电影“百花奖”揭晓了。我因导演电影《红绿灯下》而荣获第三届电影“百花奖”。
[1]2009年12月5日叶永烈采访钱永刚教授于北京。
[2]王国忠.我的一生[G]//王国忠.王国忠文集,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2009:805.
[3]王国忠.《十万个为什么》的曲折历程[G]//王国忠.王国忠文集.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2009.
[4]曹燕芳.在相伴“十万”的日子里[G]//李远涛.少年儿童出版社60周年纪念文集:岁月留痕童心永驻.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12:94.
[5]王国忠.《十万个为什么》的曲折历程[G]//王国忠.王国忠文集.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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