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开始恋爱,第一次相亲时送给那位姑娘的珍贵礼物,便是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初版本。
如今,一进我的卧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帧少女放大彩照。那少女有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一对粗黑的辫子上扎着两只红色的蝴蝶结。陌生的客人常以为那是我的女儿的照片。其实,我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何况那照片看得出是黑白照片着色而成,显然是好多年前拍的。
那是我妻子花季时的倩影。
本来,我在温州二中上学,她在温州一中念书,但彼此“无缘”。
我们姻缘“一线牵”,纯属偶然。我的代数老师施振声,她的化学老师沈佩瑜,两位老师是夫妻,而沈老师又是我母亲的侄女。
在温州二中上高中时,我曾是施老师手下的“代数尖子”。这倒不是因为我特别喜欢数学,而是因为代数老师是我的表姐夫,考得不好怎么行呢?她曾是沈老师的“得意门生”。沈老师做化学实验,常常喜欢找她当助手。
1962年暑假,我从北京大学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温州。沈老师来到我家,跟我母亲聊天,闲谈之中,知道我尚无“对象”。几天之后,沈老师对我的父母提起了她。我父亲和她父亲是老朋友。很早以前,她父亲便曾赠我父亲墨宝。听说沈老师、施老师作筏,我父母非常高兴,便催我见一见她。
沈老师又是怎样跟她谈的呢?
她是这样记述的:
这是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家里洗衣服。沈老师急匆匆地跑到我家,她一进门,脸上笑嘻嘻的,像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要告诉我似的。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阿芬,今天我是来给你介绍对象的。”我听后不觉脸一红。她接着说,这个男孩子是我的表弟,他在北京大学读书,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
《十万个为什么》这是家喻户晓名震全国的一部新书,在校的中学生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我班的宣传委员还在班级黑板报上宣传《十万个为什么》呢!
《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居然还是一位大学生,而且要把他介绍给我作男朋友。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点头说,好呀,好呀!沈老师说,那我明天晚上就带他来见你。我也就一口答应。
我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爱的女儿,由于父亲去世早,两个哥哥又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和妈妈,妈妈特别地爱我,我也非常爱妈妈,母女俩相依为命。妈妈是个有知识的妇女,她很看重有学问的人,平时遇到什么事我都要对妈妈说,何况这婚姻大事呢。
沈老师走后,我便把这一切告诉妈妈,妈妈听后很高兴。
妈妈说,不管见面后你们是不是喜欢,反正凭他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我也要见识见识,这是一位才子呀。
就这样,我们定下见面的日子。
就这样,1962年8月15日傍晚,沈老师领着羞羞答答的我,来到离我家大约十分钟路程的一个大杂院,跨进一间小屋。
那是第一次“相亲”。她那时瘦瘦的,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白衬衫,蓝长裤。她母亲跟沈老师没话找话,不断地说东谈西,尽讲些无关宏旨的“废话”,以求延长会面的时间。我和她各在小桌的一侧,无言以对。偶尔,我跟沈老师或者她跟沈老师说一两句话。尽管我明白为何而来,她也知道我为何而至,但是都像“热水瓶”——内热外冷。邻居们很快就从敞开的房门和窗口发觉她家有点异样,有人远远地站着观看,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临走时,我送她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我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她和母亲一直送我和沈老师到大门口。我不敢与她握手告别,匆忙中向她和她母亲弯了弯腰,挥了挥手,点了点头。
就是那一个晚上,决定了我和她的命运——彼此一见面,都觉得中意,尽管没有发表过任何爱情“宣言”。
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同样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中。后来,她曾这样记述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傍晚,我和妈妈早早地吃好晚饭,把房间收拾干净,然后我坐在书桌边看书,等待沈老师和那位未曾谋面的朋友。
我家住在温州的一个大宅院里。
夏夜的微风轻轻地从窗口吹过,我的心跳微微有点加快,眼前的书似乎像摆摆样子似的,一点也看不进,眼睛不断地往门口望去,期待着他们的出现。
没过多久,我终于看见沈老师迈着欢快的脚步向我们家走来了,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我和妈妈立即站起来向他们迎过去,把他们请进房间里坐。
一进门,沈老师就微笑着拉着我的手说:“阿芬,他就是我向你提起的叶永烈!”
话音刚落只见他腼腆地笑着,向我和妈妈点头致礼。他高高的身材,穿一件蓝色细格子短袖衬衫,一条深蓝色长裤,脚蹬一双塑料凉鞋,方方的脸盆,宽广的前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标准的当年大学生模样。
我心想,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吗?这么年轻,这么随和!我和他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他送我珍贵的礼物——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沈老师对我妈妈说,他家就住在离我们家很近的地方,走过来大约十几分钟。这次正值大学里放暑假,他从北京回来探亲,他妈妈,也就是沈老师的表姨,向沈老师提起,能否为她儿子介绍对象。于是沈老师就想起我。
开始时沈老师和我妈妈的话比较多,东拉西扯的,我和他都在认真地听着,微笑着,房间里充满着欢快的气氛。正当她们在高谈阔论时,他悄悄地问起我的近况。什么工作忙吗?学生好吗?喜欢看些什么书?我一一作答,就这样他一言我一句地聊着,聊着。无形之中彼此都有了好感。此时此刻房间里慢慢地静下来了,大人们似乎正专注地听着我俩的对话,她们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由于我们家从未接待过这样特殊的客人,引来邻居们的好奇,他们不时探头进来看一下,然后嘻笑着又走开了。有时我被搞得挺不好意思的。好在沈老师和妈妈都在场,四个人说说笑笑的,也就比较自然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近晚上十点钟了,沈老师家里还有事,他们就起身告辞。临走时,他说明天再来看我,我也欣然应诺。
夜幕中我和妈妈送走他们,邻居们急切地过来询问着,这位小伙子是谁呀?是给阿芬介绍的对象吧,他看起来挺不错的呢。妈妈对他也十分称赞,说他年轻有学问,说他为人随和,说他懂礼貌等等,反正都是好话。我的心里也是甜甜的,自从我长大以来还真的没有遇见这样的人呢。曾经有几次人家要替我介绍对象,都被我一一拒绝了,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连见面都不愿意。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沈老师一提起,我就欣然同意,这也许是我对沈老师的信任,也许是缘分吧。我和他一见面似乎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心底里涌动着一股热流。(www.xing528.com)
熄灯了,我和妈妈还一直说着说着,然后甜甜地进入梦乡。
她在此后不久,还写了这么一首诗,对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充满温馨的回忆:
时间老人急急奔跑,
深夜了,该是分手时光,
他说他很想看看我们全家的照片,
看着,端详着,品评着,
他特别喜欢我高二时的一张彩照,
临走他带去我这张少女照,
也带去我一个少女的期盼。
我和妈妈一直送他们到大门旁,
眼望着他们在夜幕中走远的身影,
才回到我们的小房。
妈妈情不自禁地谈着今天的初识,
她说:“阿芬,这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彷徨!”
我赶紧把头低下,
我嗔怪着说:“妈妈你怎么如此肯定?
这才第一次见面呢!”
呵,一股无名的暖流充溢心房!
1963年7月,北京大学化学楼底楼的大教室里,我走上讲坛,宣读了我花费近一年时间写成的毕业论文。宣读完毕,开始答辩,我逐一答复老师和同学的质疑……
我的毕业论文《纯氧化钽中杂质的载体法光谱分析》全文一万多字。当时我所学习的光谱分析是年轻的专业,我的导师极其年轻,只大我5岁,当时刚从苏联留学归来,叫李安模。我是第一个受他指导写毕业论文的学生。
我的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了,我拿到了红底金字的北京大学毕业证书,分配到上海工作。
顺便提一句,1964年在中国化学学会分析化学学术会议上,李安模先生宣读了我的这一毕业论文,并于同年收入《中国化学学会分析化学学术会议论文摘要集》,署名是“李安模,叶永烈(北京大学)”。这篇论文正准备全文发表于权威性的《化学学报》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化学学报》停刊,论文未能全文发表。30多年之后的1995年,李安模老师升任北京大学副校长,他总是喜欢说起“叶永烈是我的第一个学生”。李安模老师退休之后,担任北京大学校友会常务副会长,奔走于各地,联络北京大学在各界的校友们。
1963年8月17日,我告别了生活了六年的北京大学,途经上海,回到故乡温州,度过最后一个暑假。
1963年8月25日这一天,对于我和她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我们在温州酒店举行了婚礼……
她叫杨蕙芬,从温州一中高中毕业以后,一直在温州当中学教师。
她梳着一对乌亮的长辫子,穿着花衬衫,墨绿色长裤,在亲友的陪同下,来到我家。刚进门,母亲便端出两个小碗,碗里是一粒粒豌豆那么小的糯米丸子,叫我和她当场吃完。这是我们温州的习惯。在温州方言中,“丸”和“缘”同音,自从吃了那碗糯米丸子,我和她就“结”了“缘”,成了结发夫妻。
认真点讲,我和她的罗曼史,没有多少“Romantic”味道。我和她甚至可以说是“先结婚后恋爱”。
我们携手走过了漫长的半个世纪。2013年8月25日这一天,是我们金婚纪念日。
那天是星期日,下午3时,少年儿童出版社总编辑周晴和《十万个为什么》第六版编辑熊喆萍、岑建强带着鲜花、月饼来我家祝贺金婚。我跟他们说起,半个多世纪前,正是因为《十万个为什么》第一版成为我与她的“定情物”,才有我们今日的金婚纪念。
也就在那一天,我的长子、长媳带着我的孙子、孙女从台北飞回来,专程祝贺我们的金婚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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