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的共同信仰：一种共识与文化传承

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后，笔者惊奇地发现，中国壮、傣族，越南的岱、侬、泰族，老挝的佬龙族，泰国的泰族，都共同信仰一个民间的神。这个神的名称，声韵调都一样，各国各族都称为then，泰国泰语叫thεn，ε的开口度比e略大点，音译为“天”。

壮族信仰“天”的地方是与越南交界或相近的防城、宁明、凭祥、龙州、上思等县市的山区。该信仰现今还在防城的滩散、那良、八板、峒中等乡自称“布偏”的壮族中盛行。“天”的意思是仙官，祭祀“天”的仪式叫“做天”。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五是最隆重的祭祀时期，各村或连村举行，目的是保佑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六畜肥壮，祈福禳灾。做法事的“天婆”有数人，连续进行数昼夜。这是恶果出现之前的预防性祭祀。平时，有不顺遂的事，诸如家中有人患病，跌落山崖，遇风、水、旱、虫、兽灾，生活艰难等，须临时起坛“做天”，驱邪赶鬼，消灾除难，求得平安。只请一位“天婆”做法事，仅一夜，是恶果产生之后的弥补性祭祀。此外，向老人祝寿，男婚女嫁，小儿满月，新房建成等喜庆时，也“做天”，表示祝福。

“天婆”的产生与北方萨满教萨满的产生一样，凡患病后神经错乱，胡言乱语，哭笑无常，又唱又喊，疯疯癫癫者，病愈后便具备做“天婆”的条件，再经老“天婆”的指点，便正式成为“天婆”，主持“做天”仪式。“天婆”实际上就是巫婆。用这种方式产生的巫婆在靖西、那坡、德保、大新等县也有，只是名称不同。

举行仪式的房间内须设有神台、神位、神像、香筒，备好大米、酒。祭祀时忌杀生，无家禽家畜和其他动物的肉类。

仪式的内容有“唱天”、“跳天”和“做天”。

“做天”的法器有两弦的“天琴”。琴筒用葫芦瓜或者竹筒制成，因忌杀生，琴面不能用牛、蛇皮，而用竹笋壳或薄木板做成。另外还有铜链、彩扇。

法事开始，“天婆”手弹琴，脚趾套上铜链，双脚抖动，使之发出嚓嚓的响声，口唱歌。有时“天婆”边跳舞，边唱歌，可以说全身都在运动着。所唱内容由进程来决定，歌词有固定的，也有即兴编的。从出门请“天”神下凡开始，过村寨，行荒野，爬高山，穿森林，涉溪水，划船过河，战虎狼，与妖魔鬼怪搏斗，腾云驾雾，历尽艰险，最后胜利到达天宫，请“天”神下凡。“天婆”用手势、脚步、舞步、舞姿、翻滚、跳跃、劈打等动作表现各段行程所遇的艰难险阻。“天”神附在“天婆”身上后，手舞足蹈，最后双脚齐跳，站稳，恢复常态，表示“天”神已下凡，“天婆”回到了人间。接着，上天的“天婆”与另外的“天婆”或围观的群众对唱。对唱的内容广泛，先从互致问候、互相赞美开始，到祈求五谷丰登、人财兴旺、生活礼节、生产知识、伦理道德、做人规范，甚至情歌。有严肃、诙谐、欢乐的场景。

西双版纳的傣族祭祀勐“天”神的目的是，洪福长存，地方升平，繁荣昌盛。传说，勐“天”神是由一位战死在古战场的武将演化而成的。祭祀日期是傣历十二月上半月。祭坛设在景洪澜沧江北岸曼德寨后面的山上，主祭的寨子是在江南岸的曼勒寨，此寨现已不存在。主要祭品是黑公牛1头，红鸡1对，蜡条12对，白布和红布各约2丈，以及槟榔、米饭、菜肴、酒等，祭礼完毕，“赞哈”（歌手）开始歌唱，首先呼唤各路神灵，歌以祈福，祈求平安。有独唱、对唱、合唱等多种形式。传说，勐“天”神的弟弟是勐悍神，也要祭祀。^[1]

云南省金平县勐拉的傣族，在正月初三、初四时要举行“田”的祭祀，由女巫师主持，杀牛祭鬼。祭祀时，唱歌跳舞，手摇扇子。^[2]　“田”是“天”的不同音译。

越南的岱族、侬族也信仰、祭祀“天”。他们认为，then（天）是汉语“天”的变音，意思是天上的人或在天上。“天婆”是沟通人间和另一世界的媒介。另一个世界不仅关心已死去的人，还关心活人的幻想。人们要与另一世界的人交朋友，要通过“天婆”来实现，这种行为也称为“天”。凡人可以与“天”歌唱、跳舞、玩耍。还可让燕子把凡人的魂送上天宫，访仙境，游天街，耍仙园……在涉过河川，爬过高山，穿过鬼怪区之后，到达玉皇天宫。上天的行程中，有时步行，有时骑马，有时坐船。

年初“做天”是定期的，祈求今年幸福美满，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家禽家畜肥壮。临时性的有：家中遇有天灾人祸，要“做天”，消灾灭祸；家中有人患病，要“做天”，使之病愈；无子女或祈求多生子女的夫妻，要“做天”，架桥求花，^[3]　才能如愿。以上的这类“做天”一般由一个“天师”主持，“做天”的时间，最少一夜，最多的两三个昼夜。

隔数年要举行一次大礼“天”，向玉皇献礼，目的是讨好“天”，祈求“天”健康，晋级升职，增兵添马，队伍雄壮。主持的“天师”在五人以上，十人左右，连续三夜两昼。

法器与中国壮族的相同，有“天”琴、铜链、扇子等。祭祀“天师”又唱歌又跳舞。所唱内容与中国壮族唱“天”相似。^[4]

“做天”者有女有男，女的叫“天婆”，男的叫“让”。男子“做天”时穿女子服装。举行大礼时，“天婆”穿有各种颜色的衣服，戴帽子。其他人“做天”穿蓝靛染的衣服。请谁来“做天”，视谁唱得最好而定。男女“天师”的承传，一是患病精神失常痊愈后，经老“天师”的指导形成；二是长辈传下来的。“天师”的职务随着“做天”水平的提高而晋升职务，帽上的长飘带是职务高低的标志，职务高者，长飘带多，取单数5、7、9、11、15，不能要13的数。“做天”时，“天师”从厨房开始赶鬼到大厅，再赶出大门，并高喊：这是龙州大地神圣，妖魔鬼怪赶快走。这是指中国广西的龙州县。他们认为龙州是个重要的大地方，“天”最灵验，从龙州出来的“天师”或龙州“天师”教导出来的徒子徒孙，妖魔鬼怪见了都害怕，要逃走。

莫朝朝廷败退避居靠近中越边界的岱、侬族地区，入乡随俗，朝廷里也“做天”，为朝廷服务。现在“做天”时的用语、歌词也有京语。“天”，岱喃字写为。

在越南泰族地区，佛教的影响很小，只在木州、府葵有几座小乘教的寺庙，信仰佛教的泰人是从老挝迁移去的。此外，在义路、莱州、清化泰人与京人交界的地方以及泰人与华侨杂居的地方，有少数泰人信仰大乘佛教，还有设关公庙的。这些庙宇是京人或华侨建立的。绝大多数越南泰人不信佛教，说明他们在从中国迁入越南时佛教还未传入云南傣族地区，因此，他们没有把佛教带到越南。

越南泰人信仰、崇拜“天”。他们常说：老挝人占了佛，泰人只有“天”了。“天”是创造世界一切、主宰世界一切的神。有12位“天”是坐着的，22位“天”站立着侍候。每一位“天”管理人间某方面的事。12位“天”具体如下：

大“天”，是权力最大、职位最高的神，主宰一切，是诸神的象征。

“天奔”和“天征”两位神，专管人间的贫富和祸福，决定谁穷谁富，谁有祸谁有福，还决定人的姻缘。

“天克”，也叫“天课”，专管人的生命线。(www.xing528.com)

“天岁”，专管治罪，人有很多欲望，一种欲望会促成某个人犯罪的行为，如偷、抢、奸、诈、骗等。“天岁”掌握着每个人的欲望。

“天希”和“天亥”，专管人的失职、失权、失势和破产。

“天罗”，管生育，决定投胎到人间的谁家，制造襁褓、摇篮、鸡栏、菜园、鱼塘等。

“天乍”和“天咱”，也称“天弗”和“天法”，专管人的年寿。掌握一本命册，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姓名、地址、社会地位和年寿。人命归天后，就在命册上吊销。

“天章”是战神，制造战争。

“天通”是管半边天的神。人死后变成鬼，他按姓把鬼送到阴间同姓的地方相聚。也就是死不改姓。

“天星”，专管死者灵魂的姓，分配到阴间的各个地方。

“天烘”、“天考”，又称“天龙”，是创造云雾风雨、雷电以及其他自然现象的神，也管女性的美丑。^[5]

祭祀“天”最隆重的是在泰历四月（农历十月），人们献牲，弹奏独弦琴，边唱歌边跳舞。有人患病，要供祭另一位女神“末”（mot），患者才能恢复健康。壮、岱、侬族也有“末”神。

老挝盛行佛教之前，普遍信仰、崇拜“天”神。14世纪时，佛教已盛行，但法昂王仍与远近各地的首领到川通相聚举行祭“天”礼。祭礼一般是在琅勃拉邦尚卡洛举行。他们认为，这里有登天的梯子或有一根连接凡间与天堂的石柱。新米香鱼汇集在此献给“天”神。

波提萨拉腊王时期（1520—1547年），统治者下令取消对“天”的祭礼，拆毁“天”庙，广泛传播佛教。佛教虽然占了优势，但是至今在民间，尤其是在普泰人中仍供祭“天”。

老挝人的观念认为，他们的先辈得到7位“天”神的恩惠，“天”神保佑老挝人一步步发展，繁衍子孙后代，生息在各地。因此，“天”神受到特别的敬重和祭祀。

现在，普泰人每年定期广泛举行祭“天”礼。此外，丧葬和腊月祭时也要供祭“天”。

在女性中，不论是谁，只要“天”神附体，就可变成女巫。在普泰人中，被尊为巫的人是极荣耀的，要盖宽敞华美的房子，其有资格祭“天”神。祭鬼是禁止杀牛的，只能用猪、鸡、酒做祭品。只有祭村神、地方神与祭“天”神相结合时，才能杀牛献祭。此风现今还在沙湾纳吉存在。其根源则在勐青（今越南奠边府）。^[6]

在泰国东北部的泰人中也崇拜、祭祀“天”，“天”的含义是天、天神，把他看成是雨神和医神。祭祀有定期和临时两种。每年泰历六月要定期举行祭祀，目的是求雨。当久旱不雨时，人们要祭“天”神。祭祀时，要放长形花炮和火箭，每村1个，称万花炮、十万花炮。男子在烂泥里滚打、摔跤，然后人们用水泼洒他们，祈求“天”神下雨。若有家人患病或遭其他灾难时，得请巫师作法，请求“天”神下凡为民治病除害，保佑平安。而在泰国中部的祭祀仪式则不同，祭礼在雨季来临之前举行，放的花炮形如长蛇。人们抓1只猫关在笼里，最好是白色的母猫，让人抬着四处游转，沿途各家各户向猫洒水。

从上述情况看，各国各族共同点是，神的名称都称为“天”（then）。不同之处在内容上，中国壮族与越南岱族、侬族基本相同，其他各国各族名同实异。在性质上也略有不同，越南泰族的“天”是创世神，其他民族的“天”是保护神。这种状况的出现，是因为没有人出来使“天”的信仰、崇拜提炼、升华出一套哲理，使之条理化。各国各地的“天师”和信徒们各行其是，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这样，他们迁徙到各地后，随着地理环境、社会状况以及周边文化影响的不同，时日长久后，也就异化了。佛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之所以天南地北都是一致的，这是因为经过先人的提炼，形成教理，各有统一的一套经书，又有宗教组织，出现的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天”的产生、发展、异化状况，对宗教史的研究来说，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课题。

与信仰、崇拜“天”神相一致的是，这些民族共同祭拜一种水生动物，各国各族都叫ŋwək，声韵调完全相同；汉语音译，与“鳄”相近，有人译为水鬼、水蛇、水怪等。

此外，上述这些民族和范围，鬼都共同叫“披”（phi），有家鬼、山鬼、树鬼、水鬼等，名目繁多。“披”也可当神解释。

供祭祖先也是共同的。祭田神也一致，但举行祭礼的时间、细节各族各地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