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拉康告诉人们,任何把他的零散言论结成一个整体的企图势必导致插入错误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把他的理论概括为阐述了一个三层次人格的理论模型。这三个层次是:象征界、想象界和真实界。他的二次认同理论是对想象界和象征界的阐述,他的无意识理论是对真实界的阐述。通过他的阐述,我们将会看到,精神分析与结构主义的融合如何接近了存在主义的哲学思辨。
现在我们先来讨论二次认同理论。
二次认同理论的提出在欧洲有着深远的文化背景,考察其渊源,我们还可以发现一系列在思想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二元对立”概念:凝缩与移置、移情与抽象(沃林格,Wilhelm Worringer)、内倾与外倾(荣格)、隐喻与换喻(雅可布逊)、同化与异化(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移情与间离效果(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这些对立中包含着一系列秘密:梦的秘密、审美的秘密、语言的秘密、艺术的秘密。在这一系列二元对立的概念中,二次认同(第一次认同和第二次认同)的概念具有更为深刻的意义,麦茨和博德里(Jean-Louis Baudry)等人运用这一理论来研究电影是很有眼光的。
1.镜像阶段形成的想象界
在1936年的第14届国际精神分析学会年会上拉康提出了一篇题为《镜像阶段》的论文。在1949年的第16届国际精神分析大会上他将这篇论文修改后重新提出,并附了一个标题:“由精神分析经验中揭示的作为我之功能的构成因素的镜像阶段。”这篇论文论述了我的基本构成以及我通过类似镜像的整合、投射作用而形成自我(ego),并继而形成主体(subject)的内在机制。
一般的人都知道有“我”这回事,可是我究竟是什么?它是怎样形成的?休谟(David Hume)这样的哲学家告诉我们,“我”是一束连续不断的感觉;佛教告诉我们,“我”是镜花水月,因此佛教要求破除人我执;拉康从发生学的角度把“我”理解为一种特殊的结构功能,即某种“解剖学上不完全的金字塔形系统”。按照拉康的理解,这个系统有三个层面:理念我(ideal-I)、镜像我(specular-I)和社会我(social-I)。
理念我是一种有待于客观化的以及具备了对于语言的归属性之前的以原始形式被猛然抛出的我。这是一种原动力形式的我,这一形式不仅是“几乎不可认识的”,而且是单独个体“不可复归的”。
从理念我向镜像我的过渡是通过镜像阶段来完成的。这是一种当个体呈现意象时发生于他的主观意识中的转化,这种转化就是一次同化。拉康通过比较心理学所观察到的一些现象来提出他对镜像阶段的一次同化的描述。拉康指出,人与猿在对待自己的镜像时的态度有根本的不同。猿一旦发现了映现在镜中的随着自己的活动而活动的影像是空的之后,就对它感到厌倦,看来它好像要逃离这个掏空了的自己。谟敦·亨特(Morton Hunt)指出:“我曾观察到一只雄锦鸡在一扇玻璃门中见到自己的影子时就恶狠狠地跳起来同这只影子打起架来,它以为那只影子是一个同它争夺雌配偶的雄鸡。”[41]可是,处在被称之为“位置统觉”这样一个智力发展的根本阶段的婴儿却会为他自己的发现而高兴,他拼命向镜子靠近,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在拉康看来,这一发现具有重要意义,它“不仅揭示出力比多的推动力(迄今为止,这一推动力仍然是成问题的),而且揭示出反映了我的偏执狂认识的人类世界的本体论结构”。就是说,它一方面表明婴儿对自己的喜爱(自恋),同时也表明婴儿的自我已被整合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形象。
拉康认为,镜像阶段发生于婴儿诞生后6个月至18个月,这个时期婴儿还不会说话,并且仍然陷于他的原动力的无能和依赖性之中。但是,婴儿却在这一阶段完成了他在视觉上的早熟:这一时期,婴儿正在一系列姿势的持续中体验着意象所设想的运动与所反映的环境、虚构的合成物与重复他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的人及事物的真实性之间的关系;正是在这种重复中婴儿经常把我投射到镜子中的令人吃惊的幻想的景象上。拉康把这一阶段又分为三步骤:
(1)婴儿与大人同时出现于镜前,对镜像与己身,己像与大人像尚不能区分。
(2)能区分出镜像与己身。
(3)觉出镜像是自己的并为这一发现而高兴。(www.xing528.com)
应当注意,这里的描述应当被理解为一种比喻性的,就是说,这种描述丝毫不意味着没有照过镜子的儿童就无法形成自我。实际上,儿童是在与母亲的双边关系中(就像他在与镜像的关系中一样)确立自我的。正如拉康所说:我们是在幻觉或空想中走过呈现一个人身体的映像的镜子的位置的。当“我”通过与母亲以及其他人的形象的关系被投射时,自我就诞生了。这就是“我”的初次出现。很显然,这是一种像镜像一样的幻象,而心则成了一面镜子(正如神秀所说,心是明镜台)。通过这面镜子,儿童的自我分离的身体等被在想象中整合起来了。更有意义的是,由于这面镜子,镜像能够被同实体剥离开来,进行某种超现实的运作。
杜桑(Marcel Duchamp)有一幅名画《走下楼梯的裸女》,按常规理解,我们也许会期望看到一个正在楼梯的某一台阶上“走下”的婀娜多姿的裸女。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分裂的,并且连续叠印起来的“形象”。如果没有画题,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从拉康的观点来看,这幅画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我们在一般情况下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种功能性幻觉,在它的后面存在着某种真实的东西。杜桑的意图也许就在于让我们对此有所感受。值得注意的是,这幅画的启发性包括两个方面:这幅画里没有一个人物形象,有的是不止一个的“无形象”,因此,它的意义毫无疑问是双重的,既涉及空间性的“形象”,又涉及时间性的“运动”,这就形成了一个从形象开始的形象——运动幻觉,也许这就是拉康所说的“我的偏执狂认识”,也许这就是佛教所说的“梦幻泡影”的意思吧。
拉康认为,自我之所以是一种功能性幻觉,是由于肯定了原动力形式的“我”,即理念“我”的存在。这一形式不仅是一次认同的根源,而且是二次认同的根源,所以,“这一形式使(社会决定以前的)自我处于一种虚构方向,并且,这一形式对单独个体来说仍然是不可复归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不管他作为我通过这一形式在解决把自己的真实界的不协调加以同化的辩证综合方面多么成功,它也只是渐近地把进入存在(coming-into-being)的主体汇聚到一起”。正是由于这种“虚构”,个体的整体形式才作为一种外在化形式的完形赋予了他,这种完形一旦构成(与其说是已构成的,不如说是可构成的),便开始经历一种不断地掏空与充实的过程,这种充实与人类自身有关,人用一种把他在其中设计自己的境遇和控制他自己的幻象整合起来的一致性来充实,或者说,用一种由他自己的世界所产生的寻求完满倾向的(可做多种解释的)自动装置来充实。这种充实的意义为一项生物学实验所证实。拉康指出:“这一实验仍然承认,一个观看其两性同类中任何一方的成员的年轻女子的性腺成熟是必要条件,这个条件就是,在她自身内部是如此充实,以至于欲望的效果仅仅通过把个体置于镜像反射所达到的范围之内就可以达到。”这里所说的“欲望的效果”,在一般情况下也许不能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有时甚至只能保持在一个很低的限度内,但是,它仍然能够成为前面提到的,把镜像同实体剥离开来进行某种超现实运作的心理基础。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2.俄狄浦斯情结阶段形成的象征界
拉康认为,婴儿通过镜像阶段形成了他的想象界。以后,大约在4岁,他便通过一个俄狄浦斯情结阶段(在这里儿童经历了二次认同)来形成他的象征界。就是说,一次认同形成想象界,二次认同形成象征界;一次认同是一种纯空间性的同形认同(homomorphic identification),二次认同则是一种具有时间性的异形认同(heteromorphic identification);一次认同不仅是二次认同的前提,而且还作为一种基本构成因素持续到二次认同(把我列入由社会精心制定的位置的辩证法)过程。拉康描述说:
镜像阶段是一出上演于婴儿内部并把婴儿从匮乏猛然抛向期望的戏剧。并且,对主体来说,这一产品以纯空间形式抓住了倾向于从身体意象的碎片到它的完整形式(我将把这一过程称为整形术),并最终到离异的身份的假定的盔甲这样一种幻想的连续。这个盔甲将用它坚硬的结构标志出主体的全部精神发展。[42]
拉康还从心理发生学和心理发展的逻辑结构的角度把俄狄浦斯情结阶段描述为以下三个步骤:
①母子双边关系期,想成为母亲欲望的对象——菲勒斯。
②有菲勒斯的父亲介入,开始了三边关系期,同时对子发出禁令:“不应与母同眠。”对母发出禁令:“不应再占有汝之产物。”
③孩子遭遇到父法,并且开始与父亲同化,牺牲了欲望的真实,在心灵上发生了象征性去势,从而在父法秩序中获得名字与位置。
如果把镜像阶段和俄狄浦斯情结阶段从逻辑上加以比较,我们就能看出,镜像阶段的逻辑是:从无自我到有自我,并喜欢这个自我,由此完成自恋性的一次同化。俄狄浦斯情结阶段的逻辑是:从没有语言(这时婴儿还不会说话)的自我到有语言的主体,即从与母亲的欲望对象认同是为了与母亲认同到为了与母亲认同而与父亲认同,是由他恋性的二次认同完成。这样,拉康就为我们描述了个体在其生命历程中的三个发展阶段(或层面),即理念我(真实界)以及所表现的想象界和象征界所形成的“波罗米的结合体”,这是一个完整的人格我,而这个我的精神的永久性却是由想象界和象征界所代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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