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发展了一种全面的释梦理论,它属于弗洛伊德早期在理论上的建树之一。标志这一理论诞生的著作是1900年出版的《梦的释义》。这本书当时印数只有600本,经过8年才卖完,但到了第10个年头却在学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它的意义开始显露出来。弗洛伊德本人认为,这本书中包含着他既定要遇到的所有发现中最有价值的部分。这种顿悟,一个人命中注定会有,但一生中只会有一次。我理解,在弗洛伊德说的所有发现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他提出的梦的工作原理,即梦的凝缩和移置机制。后面我们将会看到,这两项机制不仅是梦的机制,也是语言的机制、文学艺术创造典型的机制,因此,毫无疑问,也是电影艺术的构成机制。对于弗洛伊德揭示的梦的工作原理的一般描述,应当从电影创作工作原理的角度去理解。[31]
为了分析梦,弗洛伊德提出梦思想和梦内容两个概念,梦思想是梦的隐意,梦内容是梦的显象,由隐意到显象要经过凝缩(condensation)工作。凝缩有两种方式:集锦方式和复合方式。就人物形象形成来说,集锦是把一个人特有面貌的某一部分与另一个人或另一些人特有面貌的另一部分合成起来;复合很像高尔顿(Francis Galton)制作家庭相片的方法:为了强调家庭成员的相像性,把几张面孔曝光在同一底片上,使几个形象重叠在一起,突出其共同特征,并使不吻合的部分相互抵消并变得模糊。如果梦中的人物的名字、言行、身体特征和疾病等,分别来自生活中不同的人物,那么这就是一个集锦人物。如果梦中的人物,他的某一个或某几个十分突出的特征,如漂亮的胡子等,是来自两个或几个人的面孔(这些面孔已被模糊掉了),那么,这就是一个复合人物。
集锦人物相当于文艺创作中的典型人物。古希腊著名画家宙克西斯(Zeuxis)给克罗顿城绘制古代美女海伦的画像时,从全城的姑娘中挑出5名最美的,把她们身上各自的美集中到所绘制的人像上去。苏格拉底(Socrates)总结说:在塑造优美形象的时候,由于不易找到各个方面都完美无瑕的人,就从许多人身上选取,把每个人身上最美的部分集中起来,从而创造出一个整个显得优美的形体。巴尔扎克(Balzac)曾这样谈到形象的描绘:为了塑造一个美丽的形象,就取这个模特的手,取另一个模特的脚,取这个的胸,取那个的肩。
我们还应知道,在更详细的分析中,不仅人物形象可以是典型的(或集锦的),而且连故事也可以是典型的。鲁迅在谈到阿Q形象塑造时说过:“所写的事迹,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但决不全用这事实,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人物的模特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32]
复合人物相当于文艺创作中的类型人物。关于这种人物的塑造,高尔基(Maxim Gorky)曾经有过一个几乎是经典性的表述:“但是假如一个作家能从25个到50个,以至从几百个小店铺老板、官吏、工人中每个人的身上,把他们最有代表性的阶级特点、习惯、嗜好、姿势、信仰、谈吐等抽取出来,再把它们综合在一个店铺老板、官吏、工人的身上,那么这个作家就能用这种手法创造出‘典型’来,——而这才是艺术。”这是一个“把每一个商人、贵族、农民身上最自然的特征分离出来,并概括在一个商人、贵族、农民身上”的先“抽象化”后“具体化”的方法。[33]浮士德、哈姆雷特、堂·吉诃德、奥勃洛摩夫、奥赛罗、答尔丢夫等形象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巴尔扎克也说:“为了塑造一个人物,往往必须掌握几个相似的人物”,“结合几个性质相同的性格的物点糅成典型人物”,很明显,巴尔扎克这里所说的是“复合”化的方法。[34]
我们看到,梦的工作和文艺创作具有相同的工作机制,那么,这两者的最后形成物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别呢?一个是几乎完全不可思议,而另一个却基本上是可以理解的。在这里,除了内部驱动和外部材料的不同以外,梦的移置(displacement)机制发挥着不同寻常的作用。但需要注意的是,这样说绝不意味着在文艺创作中缺少“移置”的机制。
移置也有两种方式,一是转变,二是替换。转变的意思是,在梦思想中强烈兴趣所指向的基本成分在梦内容中却变得次要了;替换的意思是,这些重要的成分被梦思想中确实次要的成分所代替了。对此,弗洛伊德描述说:“……一种精神能量在梦工作中表达出自己,一方面它剥夺掉具有高度精神价值的那些成分的强度,另一方面它通过过度决定从价值微弱的成分中创造出新的重要价值,然而这个新的价值便进入梦的内容。如果这个过程确实采用了这个方法,那么,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就必定出现各个成分的精神强度的转移和移置,由此,在梦内容和梦思想间就造成了差异。”[35]
弗洛伊德提到了他的一个关于植物学著作的梦,这个梦的梦内容的中心是植物学著作,但梦思想的中心却是同事间相互恩惠的帮助中出现的纠纷和冲突,以及对我习惯于在自己的嗜好上消耗太多时间的谴责。至于植物学著作,它在梦思想中只能属于“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说,“它在梦思想的核心中毫无地位”。这是梦的移置中的“替换”一例。关于移置的“转变”,为了说明的简明扼要,这里仅举法国影片《德肋撒》中的一个梦例。德肋撒的姐姐塞莉娜在给德肋撒的信中讲述了关于她自己的一个梦:“果然,我在田野彷徨的时候,有个店铺的小徒弟找到我的身上,用他的锥子在我的胸口捅了好几下。我高兴得竟没有想到逃跑……”用精神分析的眼光来看这个梦,这个梦显然表达某种性的幻想的满足,但是,在梦中,她身上最中心的部位却“变”成了胸口。
移置是一种策略机制,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有意识地加以运用,比如,在两个具有不同利益的集团之间的贸易谈判,甲方极为需要乙方的a产品,但他却表现出极为需要乙方的b产品,同时他也表现出对a产品的需要,但其表现出的需要的迫切程度尚在b产品之下,这样,甲方才有希望买到乙方的a产品。
这里还应提到梦的另外一种作用,由于这种作用,某些梦的梦内容有了某种合乎逻辑的故事形式。对于这种梦,它的梦思想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因此,必须透过梦的表面故事性,去发现梦的真正隐意。
要进一步理解梦思想和梦内容之间的关系,还应当注意掌握以下几点:
(1)梦内容好比象形文字,它必须被翻译为梦思想的语言。(www.xing528.com)
(2)梦思想和梦内容之间是一种充分决定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按花名册进行“选举”的方式,而不是按比例分层“选举”的方式来形成的。这种关系如图2-22所示。
图2-22 梦思想和梦内容之间的关系示意图
图2-22中,获得全体梦思想充分选举的成分便浮现到梦内容的层面上来,而未获充分支持的成分则仍然沉在梦思想的黑暗之中。[36]
(3)因此,与梦思想的丰富性相比,梦内容是贫乏的、无足轻重的、简洁短小的。一个梦写在纸上只有半页,而对梦的分析,则需要它的六倍、八倍,甚至十二倍。而且,一个人永远也无法确定地说他已经将整个梦完完全全地解释出来了。哪怕解释看来完美无缺,但仍可由进一步的分析发现另外的意义。为了把影片拍摄过程同梦加以比较,这里提供这样一个事例:《死期临近》这部影片原来拍摄了50多本,最后放映时只有10本。据说,经过反复筛选、大胆割爱后,整个影片变得画面干净、情节紧凑、起伏自然,具有较强的观赏性。如果把它当成一个梦,我们当然是更关心那50本究竟拍了些什么内容。
(4)与梦的凝缩和移置机制及性的重要性有关,在梦中形成了一系列具有一定稳定性的生殖器象征符号。表示男性的符号有:犁头、铅笔、手杖、飞机、树木、锤子、枪、匕首、军刀、听诊器,以及所有的武器和工具;表示女性的符号有:小箱子、柜子、炉灶、橱子、桌子、餐桌、洞、船、花、花园、瓶子、帽子,以及各类容器。还有,一片风景和前面提到的倒三角形的含义相同;跳舞、骑马、爬山、飞翔等象征性行为;房间普遍代表妇女。
现在我们来介绍弗洛伊德提供的一个梦例和他对这个梦的分析。这是一个“大甲虫的梦”。这个梦来自一位接受他治疗的老妇人。由于病人感到忍受着持续的焦虑,这使她的梦有着强烈的性含义。但从梦内容上根本看不出这一点:
她在一个盒子里放了两只大甲虫,她必须把它们放掉,不然它们就会憋死。她打开盒子,甲虫已经筋疲力尽。其中一只甲虫飞出窗户,当她应某个人或另一个人的请求关上窗户时,另一只甲虫在窗扉上被压碎了(厌恶的表情)。
弗洛伊德运用自由联想法分析了这个梦的两个主题:“残忍的主题”和“杀虫药的主题”。关于这两个主题,病人联想到下面的情况:
几年前她在附近某处过夏时,她的女儿对动物十分残忍。女儿开始收集蝴蝶,并向母亲要杀虫药去制取标本。一次,一只飞蛾带着刺透身体的别针在屋中飞了好一会儿;另一次,她发现饲养着的一些毛虫已死于饥饿。这个孩子甚至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惯于撕下甲虫和蝴蝶的翅膀,而现在她惧怕地躲避着这种残忍行为,并且是非常温柔、善良的。
病人还由“杀虫药”联想到一部作品中的能使人恢复青春活力的药丸。弗洛伊德还提供了病人的这样一些情况:不久之前分析发现她在潜意识中抱怨她的丈夫“衰老”,做此梦前几天她曾在忙碌中突然吃惊地听到自己命令式地对丈夫说道:“你上吊去吧!”而几个小时以前,她曾在某处读到一个男人吊起来后产生了强烈的勃起。
经过这样的联想,弗洛伊德认为,“残忍的主题”表达了母亲对于女儿的某种看法:谁能从她的外貌知道她正忍受着肉体欲望的折磨呢?当然,这种看法是通过她对女儿的外表和内心之间所做的对比来表达的。“残忍的主题”与“杀虫药的主题”有着内在的关联,就是说,压碎甲虫尽管残忍,但它正是一种最强烈的春药,其含义与“上吊”的含义是完全一致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