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社会的主体,是国家的根本。《管子·霸言》开宗明义地指出:“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管子·小匡》又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齐文化视人为国家之基础,齐国的统治者执政的目的在于“定齐国”“霸天下”,旨在维护天下的安定和统一。
一个有为的政治家,其思想的出发点是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以获取功业和政绩。而干任何事业,光靠自己的宏观决策和聪明才智是不行的,还要有大量的人才来补充完善自己的决策,来忠实地实践自己的决策。在这方面,齐国有为的政治家们表现出了高超的智慧和广阔的胸襟,他们高度重视人才在治国中的作用和战略地位,把人才问题摆在了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位置。在他们看来,“为政之要,在于得人”“人不可不务也,此天下之极也”“国有三不详,夫有贤而不知,一不详;知而不用,二不详;用而不任,三不详”。
姜太公封齐建国,实际上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国内人民寡,土地贫瘠,没有资源优势;国外有强大的殷商旧势力和东夷部落虎视眈眈;而统治集团内部的人才储备又非常有限。怎么样才能在短时间巩固政权?怎么样才能扩大统治基础,使齐国改变落后贫穷的局面?宽厚务实的姜太公在出台了“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的经济政策、“因其俗,简其礼”的政治文化举措的同时,明确地提出了“尊贤尚功”的国策。在姜太公看来,只有尊贤尚功,重视人才,把当地的贤能之士吸纳到政权中来并为我所用,发展经济、文化的大政方针才能得到有效落实;否则,继续尊尊亲亲,完全用自己的人,而对当地人才实行盲目地排挤打击政策,新生的政权就会缺乏统治基础,就会丧失民心,最终走向失败。所以说,姜太公高度重视人才,是有历史背景和现实依据的。重视人才,齐国则生存、发展;不重视人才,齐国就会淹没于强大的东夷势力里,遭受灭顶之灾。可以说,姜太公的选择,既是理智的选择,基于“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公心和朴素的民本意识,也是现实的选择。
另外,姜太公生长在商末周初,见证了商纣的暴政,了解夏桀的灭亡。早年长期处在社会基层当中,亲身经历过下层百姓身受的种种苦难和折磨,与普通百姓一样对统治阶级的残暴统治满怀怨愤;同时,他目睹了周的统治者爱人得人、商军倒戈等事实,从而对天命鬼神产生了否定,对人民的力量极为重视,也对政权与人民群众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初步的破解。
当周武王决心伐纣时,占卜不吉,在众人持疑虑态度时,姜太公不信宿命,不畏鬼神,不怕灾变,力排众议,坚持伐纣。司马迁在《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说:“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论衡·卜筮》也记载:“周武王伐纣,卜筮之,逆,占曰‘大凶’。太公推蓍蹈龟而曰:‘枯骨死草,何知吉凶?’”另外,《太平御览》《韩诗外传》等也记载了几个姜太公不迷信占卜的传说。正是在姜太公这种不迷信的大无畏精神的鼓舞下,周武王才取得了灭纣的胜利。姜太公不迷信占卜,他所相信的当然是伐纣战争的正义性和人的因素。周武王孟津观兵时,已经是“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商纣王已经是众怒所归,成为众矢之的了。此后,“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史记·周本纪》),更加众叛亲离,不得人心。在这种情况下,商纣王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因而,周武王不能犹豫彷徨,应抓住有利时机,直追猛打,讨伐商纣。结果,商纣王纠合的七十万大军皆无战心,反而阵前倒戈。
姜太公在军事上相信人民的力量,在政治上也是如此。《史记·齐太公世家》载:“周西伯昌之脱羡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那么,文王与吕尚修的“德”是什么呢?就是给百姓以恩惠或说利益,使百姓听从命令或说服从统治。司马迁说得比较含蓄,他用了一个实例说明西伯和吕尚行善获得的结果:“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史记·周本纪》)当然,“让畔”“让长”应该属于“礼”的范畴,但是,因行善而使百姓有礼,而礼的基本要求则是安处其所在的地位。所以,他们给百姓以德,或说他们心目中的人本思想,还是为了自己的统治。
从姜太公辅周灭商,到封邦建国以后制定适合齐国发展实际需要的方针政策来看,他对于民众才是国家政权的稳定基础这一点是看得很清楚的。但他并没有提出明确的理论认识观点。到了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管仲对于这一问题进一步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明确提出了民为国本的观念。春秋时代,人本思想已经成为当时社会的思想主流,《左传》中就记录了许多这方面的言论,如随国的季梁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左传·桓公六年》)圣明的君主都是把成民之事放在首位,然后才祭祀神。鲁国的申蠕说:“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左传·庄公十四年》)认为妖是人所引起的,只要人违背常规行事,妖就会作兴。
如果说姜太公重视人才是为了齐国生存的话,那么齐桓公重视人才则是为了发展壮大齐国,实现宏图霸业。齐桓公为什么任用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管仲为相?为什么不拘一格任用五杰、几次三番访小臣稷?为什么又是三选法又是庭燎待士?一句话,为了霸业。在雄才大略、志存高远的齐桓公看来,只要能实现霸业,只要是霸业需要的人才,什么个人恩怨,什么齐国人、外国人,什么血缘远近,似乎都应该统统弃置不顾。正如《管子》中所说的那样,“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在这些话中,人才问题成了压倒一切的决定性问题,成了霸业的核心和关键。(www.xing528.com)
春秋中期的管仲应该是出身于贵族,不过,到他的上代就已经衰落了。为生活所迫,他曾经与鲍叔牙一起经商,曾做过小官吏,还当过兵。总之,他曾生活在社会底层,深知百姓疾苦,了解百姓心声。当然,他的经历也使他经受了磨炼,增长了才干。后来,他被齐僖公选中,当了公子纠的师傅。齐襄公和公孙无知相继被杀后,在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的斗争中,管仲虽然尽了自己的努力,并几乎致小白于死地。公子小白外有鲍叔牙的辅佐,内有国、高二命卿的呼应,抢得先机,登上齐国君主的宝座,成为历史上的齐桓公。而管仲辅佐的公子纠在齐国的压力下被鲁国杀死,管仲则成为阶下囚。在这场血雨腥风的政权争斗中,管仲虽因好友鲍叔牙的保荐而免遭杀身之祸,并被齐桓公任命为相,却也使管仲认识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争权必先争人。现实的生死较量,不能不加深他对人是政权或说国家支柱的认识。
管仲的生活经历和政治生涯,使他有了人民是国家政权的基础的认识。所以,当齐桓公与管仲相逢后便能一谈泯恩仇。齐桓公任命他为国相后,为确保社稷安定,他首先使齐桓公确定了称霸诸侯的奋斗目标,而齐桓公为急于称霸,要加强军队建设,管仲却劝他把精力放在争取百姓的事情上来。《管子·大匡》说:“异日,公告管仲曰:‘欲以诸侯之间无事也,小修兵戈。’管仲曰:‘不可。百姓病,公先与百姓而藏其兵。与其厚于兵,不如厚于人。齐国之社稷未定,公未始于人而始于兵,外不亲于诸侯,内不亲于民。’公曰:‘诺。’”在百姓穷困、社稷还没有安定的情况下,不能先加强军队建设,否则就会诸侯不服,百姓离心,首要的事情应该是先使百姓的生活有保障。他还更明确地指出,齐国的百姓是国君依靠的根本力量。《管子·霸形》记载:“管子对曰:‘君若将欲霸王举大事乎?则必从其本事矣。’桓公变躬迁席,拱手而问曰:‘敢问何谓其本?’管子对曰:‘齐国百姓,公之本也。人甚忧饥,而税敛重;人甚惧死,而刑政险;人甚伤劳,而上举事不时。公轻其税敛,则人不忧饥;缓其刑政,则人不惧死;举事以时,则人不伤劳。’桓公曰:‘寡人闻仲父之言此三者,闻命矣,不敢擅也,将荐之先君。’于是令百官有司,削方墨笔。明日,皆朝于太庙之门朝,定令于百吏。使税者百一钟,孤幼不刑,泽梁时纵,关讥而不征,市书而不赋;近者示之以忠信,远者示之以礼义。行此数年,而民归之如流水。”要想成就霸王之业,必须重视根本,这个根本就是齐国的百姓。如果百姓担心饥饿而国君的赋税繁重,百姓怕死亡而刑罚繁多,百姓本来劳苦却常有劳役,谁能安居?所以要减赋、宽刑、省役。齐桓公听后发布了有利于百姓的行政措施。不几年,“天下归齐者若流水”。管仲在具体的国家管理实践活动中实施了其“人本”思想。
春秋末期的晏婴也经常以百姓为本劝谏国君。《晏子春秋·内篇杂上》记载,“景公游于寿宫,睹长年负薪者而有饥色,公悲之,喟然叹曰:‘令吏养之。’晏子曰:‘臣闻之,乐贤而哀不肖,守国之本也。今君爱老,而恩无所不逮,治国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圣王见贤以乐贤,见不肖以哀不肖。今请求老弱之不养、鳏寡之无室者,论而共秩焉。’公曰:‘诺。’于是老弱有养,鳏寡有室。”爱护老人,恩惠遍布,是治国的根本。
晏婴不仅对国君讲百姓为国之根本的道理,也与其他政治家交谈过这一问题。《晏子春秋·内问下》第二十一和第二十二记载他与晋国叔向的谈话说,“叔向问晏子曰:‘世乱不遵道,上辟不用义;正行则民遗,曲行则道废;正行而遗民乎?与持民而遗道乎?此二者之于行何如?’晏子对曰:‘婴闻之,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为本也。苟持民矣,安有遗道?苟遗民矣,安有正行焉?’”“叔向问晏子曰:‘意孰为高,行孰为厚?’对曰:‘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又问曰:‘意孰为下,行孰为贱?’对曰:‘意莫下于刻民,行莫贱于害身也。’”
战国时期的齐威王所处的国际国内环境似乎更为险恶。国际上诸侯攻伐,列国交侵,齐国的国际地位处于弱势,国内田齐政权并不牢固,政治经济也一塌糊涂。在形势的逼迫下,大气威猛的齐威王在邹忌、淳于髡等人的劝谏下,清醒地认识到人才的重要性。在与魏惠王比宝的过程中,他响亮地提出了“人才为宝”的口号,把人才提升到国之重宝的首要位置。在此理念的引导下,他招贤纳士,大兴稷下学宫,广泛地搜罗天下可用之才;重用一大批诸如邹忌、淳于髡、孙膑等出身低微的豪杰俊士,终于使齐国在战国初期就脱颖而出,成为威震天下的强国,自己也一鸣惊人,实现了宏伟的抱负。
从一开始,田氏就深知政权与民心向背的关系,采取了许多惠民措施争取民心,从而不仅使自己的家族发展成为齐国的主要宗族之一,而且逐渐掌握了齐国的大权,最终取代姜氏而有齐国。战国中期开始,稷下学宫的发展,吸纳了众多的思想家,诸子百家云集齐国,对于人本思想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人民是国家政权的基础这一基本,观点在齐国进一步得到强化。战国时代的孟子,因长期居住齐国,其人本思想也应受到齐国历代人本思想的影响。他也非常重视百姓的生产生活,提倡“仁政”,就是行仁于民,就是给人民以利益,保证人民的基本生活需要。他说:“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孟子·梁惠王上》)既然“保民”“惠民”就可以王天下,那么如何才能保民呢?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要把别人的老人当作自己的老人,要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天下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这样推己及人,广施恩惠,就可以像古人一样占有天下了。总结天下所以混乱的原因,他认为是百姓没有固定的财产造成的。他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孟子·梁惠王上》)因为老百姓没有固定的维持生活的财产,所以就没有永恒的为善之心。因不能长久地具有善心。所以,他们就不能约束自己,为了能活命而无所不做。如果国君不给百姓恒产,这实际上是引导百姓犯罪然后屠杀他们。所以,孟子主张给百姓必不可少的生产生活资料。他说:“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要给予百姓固定财产,使他们可以养父母、畜妻子,年景好时吃饱肚子;年景不好也不至于饿死。孟子的主张后人称为“王道”,而把主张通过战争而统一天下的主张称作“霸道”。显然,“王道”比“霸道”对人民更有好处,只是在当时列国纷争、均欲以自己的军事力量统一天下的形势之下,“王道”不合时宜,所以不被各国统治者所接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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