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巴哈在理论领域体现了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而法国和英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则在实践领域体现了这种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53]。按照马克思的理解,费尔巴哈继承并发展了法国洛克传统一派的唯物主义。依据杨耕的分类,费尔巴哈即人本唯物主义的代表,其指出,“人本唯物主义在费尔巴哈那里达到了典型的形态”[54]。那么为何需要将费尔巴哈与法国唯物主义区别开来,作为马克思实践理论批判性来源的又一重要方面?主要原因在于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主要集中在对哲学的革命,将消灭哲学转向现实的政治行动,并且马克思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也投入到现实的政治斗争中去。其中,消灭哲学意味着在之前批判法国唯物主义和德国黑格尔精神哲学的基础上,重申历史辩证法的逻辑,完成革命实践的理论。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正像反对思辨神学的斗争把费尔巴哈推向反对思辨哲学的斗争,因为他不得不迫使神学家从伪科学逃回到粗野的、可恶的信仰。”[55]这一批判黑格尔精神哲学的逻辑正是费尔巴哈人本唯物主义的逻辑。费尔巴哈在《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中指出:“神学的秘密是人本学,思辨哲学的秘密则是神学——思辨神学。思辨神学与普通神学的不同之点,就在于它将普通神学由于畏惧和无知而远远放到彼岸世界的神圣实体移置到此岸世界中来,就是说:将它现实化了,确定了,实在化了”,“斯宾诺莎是近代思辨哲学真正的创造者,谢林是它的复兴者,黑格尔是它的完成者”。[56]可见,黑格尔的思辨哲学构成了一般神学——即思辨神学的基础所在,批判思辨神学必然会转向批判思辨哲学,而思辨哲学在当时最典型的表现即黑格尔的精神哲学。费尔巴哈已经完成了由宗教批判向哲学批判的转变,而哲学批判的对象直指世俗的神学——思辨哲学。
那么如何展开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批判?费尔巴哈认为:“一般思辨哲学的改革宗教的批判方法,与宗教哲学曾经应用过的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要经常将宾词当作主词,将主体当作客体和原则,就是说,只要将思辨哲学颠倒过来,就能得到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显明的真理。”[57]费尔巴哈反对黑格尔基于抽象思维的辩证逻辑,重新恢复有关人的主体地位。费尔巴哈认为:“人性的东西就是神圣的东西,有限的东西就是无限的东西:这个果断的、变成有血有肉的意识,乃是一种新的诗歌和艺术的源泉,这种新的诗歌和艺术在雄壮方面、深刻方面、热情方面都要超过以前的一切诗歌和艺术”,“哲学的开端不是上帝,不是绝对,不是作为绝对或理念的宾词的存在。哲学的开端是有限的东西、确定的东西和实际的东西”。[58]因此,人才是哲学思考的立足点,这根本区别于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而对于如何处理人与自然存在物之间的关系,费尔巴哈在改变了黑格尔的抽象思维之后,也改变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逻辑关系。
费尔巴哈指出:“作为哲学的开端的存在,是不能与意识分离的,意识也不能与存在分离”,“感受是先于思维的”,“真正的思辨或哲学不是别的,仅仅是真实的、普遍的经验”,“思维与存在的真正关系只是这样:存在是主体,思维是宾词。思维是从存在而来的,然而存在并不来自思维”,“只有思维与存在的真正统一分裂的时候,只有首先通过抽象从存在中取出它的灵魂和本质,然后又在这个从存在中抽出来的本质中找到这个本身空洞的存在的意义和根据的时候,才能从思维中引伸出存在”,“自然是与存在没有区别的实体,人是与存在有区别的实体。……自然是人的根据”。[59]从费尔巴哈的整个叙述中可以看出,虽然其承认思维与存在的相互关系,但是这一关系过程主要取决于存在。换言之,费尔巴尔并没有很好地延续黑格尔的辩证法逻辑,只是简单的将主词与宾词进行颠倒,至于历史逻辑问题,其并没有提供充分的说明。
当然,马克思是承认费尔巴哈哲学改革的重要意义的。马克思曾概括了费尔巴哈哲学的主要功绩:“(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因此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社会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样成为理论的基本原则;(3)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60]费尔巴哈肯定了感性确定性的原则,并且基于此,考察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自然是人的根据所在,这是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根本否定,同时也是对哲学自身的否定。但是马克思同样指出了费尔巴哈哲学的缺陷所在——历史领域。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哲学为历史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历史还不是作为既定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而只是人的产生的活动、人的形成的历史”[61]。这固然同当时的批判——即费尔巴哈哲学——存在差异,但是至少“黑格尔那里还是非批判的运动所具有的批判的形式”[62],而在费尔巴哈哲学中,历史运动过程正是缺少了这一批判的形式。这在《基督教的本质》一书中可以得到很好地体现,例如在人的本质问题上,费尔巴哈认为:“在人里面形成类、即形成本来的人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就是理性、意志、心。一个完善的人,必定具备思维力、意志力和心力”,“理性、爱、意志力,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底绝对本质,就是人生存的目的”,“在人里面而又超乎个别的人之上的属神的三位一体,就是理性、爱和意志的统一”。[63]这样,历史的运动如何产生,历史过程又是如何展开,在费尔巴哈的理解中,其最后流于抽象。(www.xing528.com)
另外,马克思还指出,费尔巴哈哲学有关真正人的活动局限于“理论的活动”,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活动……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64]费尔巴哈哲学没有将全部社会生活置于实践的基础之上,直观也不是实践的活动,并保留了宗教作为独立的抽象物,孤立的个体的人限于自然的联系,而这也导致了费尔巴哈将人的目的归结为“理性、爱和意志”的三位一体。相反,马克思的实践理论,即实践的唯物主义或历史唯物主义,其“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65],正是在这一点上,费尔巴哈仍然停留在哲学的范围内。
马克思只有在完成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之后,才真正确立了实践的唯物主义,即历史唯物主义。相比于之前的法国唯物主义和德国黑格尔精神哲学,费尔巴哈无疑是进步的。但是费尔巴哈哲学并没有从实践出发,尤其是从革命的实践活动出发,其“把人只看做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66],而这里的感性活动即马克思的革命实践。费尔巴哈“仍然停留在理论领域,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存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之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67]这一点说明费尔巴哈批判哲学仍然停留在哲学领域,其批判的不彻底性来源于历史逻辑的缺失。因此,马克思得出结论:“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68]
马克思实践理论的形成,即对哲学的革命,来源于对黑格尔精神哲学、法国唯物主义和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性吸收。马克思承认法国唯物主义对于人作为自然存在物的确定,反对黑格尔围绕自我意识构建整个世界。不过,机械唯物主义否定人的属性明显遭到马克思的否定,人道主义的唯物主义及其典型费尔巴哈哲学很好地调节了人的属性与物的属性之间的关系。但是人道主义的唯物主义并不能解决历史运动以及人与自然存在物及异己产物之间的关系问题,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延续了黑格尔的历史逻辑,继承其辩证法思想,废弃其抽象思维的基础,确立了围绕实践的历史理论。实践理论具有革命性,它摆脱了停留于哲学范围的缺陷,对过去所有哲学的批判转向现实的政治行动,即政治革命活动,这就是马克思基于实践解决过往哲学问题的结果。正如马克思所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69]在这里,对于哲学批判的完成等于现实中政治革命的开始,二者之间是一个逻辑递进的关系,而马克思实践理论的首要作用即在于实现对哲学的革命、对过往一切旧有哲学的批判,即消灭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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