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2月,执行美国最后一次登月任务的“阿波罗17号”载人飞船向月球飞去。途中,飞船上的一名宇航员用哈苏相机拍摄了一系列彩色照片,其中一张被地球上等候的人们慧眼识中,大量复制,成为有史以来最受欢迎、流传最广的照片之一。
这幅后来被名之以“蓝色玛瑙”的摄影作品,真切地展现了被阳光完全照射的地球画面,从地中海到南极冰冠,从阿拉伯半岛到非洲大陆的海岸线,都清晰可辨。地球上的居民破天荒第一次从天上看见了他们的世界——全景的、完整的、彩色的地球,那是一个在辽阔、漆黑之太空背景中不断自转着的、蓝白相间的精致小球。它在带给人们深深震撼、长久回味的同时,也颠覆了传统的地球景观,引发了对人类在宇宙中位置的思考。更重要的是,它还提醒人们: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我们大家同在一颗脆弱的行星上面。
能从地球之外摄取这神奇而壮美的地球“画像”,乃是拜现代科技全副武装起来的摄影术之所赐。其超越了人类视线和空间的“勾勒”,从一种特殊的视角来观察事物的表象,何尝不是一种艺术的呈现?科学与艺术融会其中,更添余韵无穷之妙。
回溯到大约180年前,正是科学与艺术的第一次联姻,促成了人类视觉史上的一项重大变革,诞生了摄影这一“奇术”,从而将人类文明带入到一个新的意识阶段。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生命物象可以如此真实地在视觉上被“描摹”出来。耐人寻味的是,这当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路易·雅克-芒德·达盖尔于1839年8月公开其银版摄影法,恰是在法国科学院和艺术院的一次联席会议上。此前11年,达盖尔在致其合作伙伴尼塞福尔·尼埃普斯的一封信中写有这样一句话:“我怀着热切的渴望,想看到你用大自然做的实验。”
不错,摄影术发端于实证主义盛行、科学理性高涨的年代,由“客观再现”的现实需要所催生。然而,摄影术又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科学发现或科学领域的发明,而是各种技术知识和信息积累最终融合的结果。其产生有赖于三大思想的交会:前两个是光学和化学,第三个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想法,即也许有可能凭空抓取一幅由大自然的力量形成的图画。源自于拉丁语“photo”(光)和“graphy”(用光线绘图)的英文摄影“Photography”,便很贴切地表达了这一理念。
有意思的是,在摄影诞生的最初几十年里,它曾被戏称为“阳光绘画”(sun painting)。此语颇有讽喻意味地概括了摄影的机械特点与画家的艺术自由之间似乎不可避免的对抗性。而关于相机到底是一种科学的、实用的工具,还是一种艺术的工具的讨论,一度也十分热烈。对于摄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反对意见,大多认为摄影未免太容易、太直接了,以致无法用于艺术的目的。
历史上真的有过这样一个时期:艺术家们对于把一种机械再现方式提升到艺术创作的高度感到愤愤不平。在1862年,一批声名卓著的艺术家发表了一份针对摄影的言辞激烈的谴责书。他们还签署了一份正式的请愿书交给巴黎法院,抗议将工业技术应用于艺术当中。在19世纪中后期的法国,摄影被指控为诗歌与想象力的敌人,其所发挥的有益作用仅仅局限于“科学与艺术的仆人”这一卑微的地位。
及至19世纪中期,摄影在欧洲还曾遭遇过一场严重的身份危机,被与美术和装置艺术明确区分开来。在1867年的巴黎万国博览会上,摄影被安排在自己的空间,位于工业馆和美术馆中间。而在此前后,摄影一直在科学与艺术这两个文化类别中左右摇摆,被认为是一种科学记录而非艺术创作;同时,也在艺术/科学的辩论中扮演着一个关键的角色,常见议题是:科学创造力和艺术创造力是否类似?艺术和科学图像是否有共同的意象或审美特质。
当然,也有人提出:摄影中哪部分是科学哪部分是艺术,有没有清晰划分的必要?摄影既是一种艺术,也是一门科学,不可以吗?
摄影的诞生与发展,改变了人类的交流方式和艺术审美模式,对人类文明的进程也带来了积极的影响。法国社会学家罗兰·巴特特别强调摄影媒介所具有的在一个精确时刻记录真实场景的能力。一张照片并不是对某个对象的复制,而是一种物理性的、“过往真实的化身”。他还将摄影定义为一种“在场的证明”,而这也构成了纪念碑的一种新形式。(www.xing528.com)
近100多年以来,摄影广受重视乃至被“另眼”相看,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或许应该感谢探险活动和科学事业的发展。事实上,摄影术一出现便成为探险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照片就像护照一样,带着人们的眼睛远赴异域,探险摄影亦成为一种科学调查与艺术审美的结合体。在科学领域,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摄影和摄影插图便已成为越来越多的解剖学、生理学、精神病学、人类学和犯罪学研究文献中的标准元素,并被认定是事物客观的见证工具。
特别值得铭记的是,1872年,美国摄影师埃德沃德·迈布里奇借助火棉胶技术,利用影像拍摄出奔马的分解动作,在摄影史上最早对摄影瞬间性进行了探索——他的初衷其实只是为了解决一个当时让不少人着迷的问题:一匹奔马的四条腿会不会在某一刻全部离开地面?(现在我们知道,答案是肯定的)这又启发法国生理学家艾蒂安·于勒·马雷采用明胶溴化银干版摄影术,以相似的拍摄方法研究人类和动物的运动行为,将人和动物的动作分解为精细区分的时刻。
而英国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在其晚年著作《人类与动物的情感表达》(1872年出版)中,亦借用摄影的“客观性”这一“名声”,为自己的观点提供事实依据——人类面部表情不受文化背景的影响,具有普遍的相似性,且与动物面部表情相似,这充分证明了人类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
此后,摄影又在天文学、地理学、古文物学等领域得到体现,并且作为一种观察世界的新的、超出视觉的方法,一种向公众阐明新研究和传达科学信息的媒介,更为广泛地深入到社会生活之中。例如,多次曝光的银版摄影法,展现了诸如日食这样的天文事件多重曝光图像的优点。在天体物理学领域,摄影很快代替了绘图,作为观察和测量的工具被大量应用。
而摄影方面的发明和创新,反过来又影响了科学家的观察方法,让人捕获意外且看似琐碎细节的突出特点,做更为深入地科学探究,甚至重构有价值的观察层次结构。1895年,德国物理学家威廉·康拉德·伦琴发现了X射线,次年X射线照相制版术便应运而生,人类由此可以借助摄影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事物或现象,这为化学方面研究测定青霉素、胃蛋白酶和维生素B等的结构铺平了道路。在生物学领域,DNA的X射线衍射关键图样则导致了DNA双螺旋结构的划时代发现。可进行穿透观测的X射线摄影,还在医学领域承担了主要的诊断角色,开始了延续一个世纪的医学观察传统,同时也成为艺术领域最容易辨认的科学摄影。
不止于此。近几十年来,随着航天技术的进步和太空事业的发展,摄影已拓展到更为广阔的空间,乃至成为“太空计划中使用最广泛的技术”。正如“月表数据相机”这一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一样,太空领域的科学摄影不再只是为了记录和展现某一个画面,而已经成为月球测绘和精密几何测量的一种重要手段,更是航天工程公共关系活动的一种形式。当我们欣赏到发自火星、月球和空间站上乃至更遥远深空中的一幅幅高清图片时,又岂会只是将其视为一种“科学记录”?
今天,摄影已被接纳为当代艺术的一种表达手段,杰出的摄影师常常被看作是被赋予了特殊创意才能的艺术家。摄影技术也一直在不断地创新发展,从胶片时代走向了数字摄影时代,摄影有了更大的乃至无限的开放空间及创造可能性。
当科学与艺术相遇,我们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种美妙的“艳遇”。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