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承天寺夜游》作于元丰六年十月,此时已是苏轼被贬黄州的第四个年头了。在侥幸未死后,政治理想折戟沉沙,苏轼急需在黄州完成暂时的安顿与自我心灵的重塑。在这段时间里,苏轼为求内心的真正安宁,寄居寺院,转向宗教。经历了三年的深思与沉淀,到元丰五年左右,在《定风波》一文中我们可以发现,苏轼基本实现了内在精神的突围,买地沙湖,安安心心地想在黄州盛放自己的余生。内心已安定下来,只是偶尔还会涌上一些愁绪,那么就让愁绪现于字里行间,用自嘲的方式一笔带过。正如《记承天寺夜游》一文的文眼“闲”字,既包含了与怀民同游月夜的悠闲,又代表了此阶段的闲适态度,更带着一份被贬官后清闲度日的自嘲。携怀民夜游的行为究其根源还是文中的一句“念无与为乐者”。苏轼被贬,好友怀民亦被贬;苏轼深夜未寝,怀民亦未寝。论共赏月夜谈天解忧,携怀民同游是绝佳选择。“与怀民共同为乐”,这是苏轼携友夜游行为的意义。
元丰六年五月,苏轼作《满庭芳》,“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当时苏轼的众多朋友或怕株连,或避嫌疑,纷纷疏远了他,使他备感世态炎凉。然而,他的同乡陈慥却蔑视世俗,仍与其过从甚密,五年中竟七次来访。元丰六年五月,“弃官黄州三十三年”的王长官因送陈慥到荆南某地访东坡,得以与东坡会晤,此作才得以诞生。由此可见,苏轼虽与黄州人民相交甚欢,却也承受着世俗情谊叛离的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挪威的森林》里直子所说,“一个人的夜晚,会把人孤单死的”。于是我们可以猜想,此次夜游赏月行为的意义也许就在于“相与为乐”“相与解忧”,因此即使怀民就寝,苏轼也会寻他人一同揽月。
那么张岱为何选择独游呢?这还得从他的人生与所处朝代说起。一方面,比起苏轼辗转黄州、惠州、儋州的一波三折的人生,张岱的前半生则平坦开阔得多。前面也说到了,张岱出身于累世显宦之家,每日的生活就是一场场锣鼓喧天的大戏。《湖心亭看雪》所记之行发生在崇祯五年(1632),此时的张岱正值青年,精致优雅而又放浪形骸地活着。他的二三十岁潇洒恣意,没有生活的困顿使之烦忧,没有大起大落的仕途相扰,只管尽情地享乐,做自己所爱之事。这也直接铸就了张岱随性随意无所拘束的性格。并且,他有来自家庭的强有力支撑,有底气做出任何一种人生选择,携游与独行这样的选择实属小事。独游湖心亭这一行为或许不过是张岱在那个夜晚的选择罢了,也许无目的、无意义,只是这位文人的随性之举。或者说,雪夜独游,是张岱天性使然。
另一方面,也有学者说,从《湖心亭看雪》中能读出“天人合一”的味道。若是能够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那么人与“天”之间必是已构建了心灵相通的联系。若要说有谁能对明朝人事景物的眷恋如此之深,甚至能与时空对话交流,那么只有张岱。湖心亭看雪之时,张岱尚且恣意享受着明朝带给他的繁荣,纵容他才情四溢。他对明朝也极为亲近的,仿佛与这个朝代,与他所处的世界融为一体。有何证据能证明张岱此时是如此彻底地浸润于明朝繁华中呢?我想明亡后他的两部著作足以证明。常有人说,读《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深觉张岱笔下尽是凋零的繁华。也只有真实历经二朝,享尽富贵又经历家财散尽的人,下笔才能如此睿智、冷峻,却又不显刻薄、不失闲趣。
衣食无忧的张岱在明朝繁华中浸润得太过彻底,丝毫不知晓他的理想世界正在渐渐土崩瓦解。崇祯年间,民变频发,后金军队也突破长城,五入关内,内忧外患夹杂的明王朝危在旦夕。公元1644年,大顺军队终于攻占北京,崇祯帝自缢,明朝灭亡。自此之后,张岱笔下,笔笔皆破碎,连一个完整的梦也无法拼凑。其亡国之痛愈深,愈能证明他浸陷明朝之深。当这样的张岱遇上难得的大雪三日,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与他所爱朝代美景的安静交流与用心感受,而不是他人相扰。
文人们坐拥各异的山水情怀,却也在山川河流间关照自我。两种朝代,两个夜晚,两番奇景。在飞雪与月色下,无论携游或是独行,都是二人真性情的显露。月夜与怀民安放了孤独闲者苏轼的忧愁,大雪与湖心亭盛满了性情中人张岱的痴情。(www.xing528.com)
(该文经叶黎明老师修改后,发表在《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2018年第5期)
【注释】
[1]林语堂.苏东坡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447.
[2]林语堂.苏东坡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433.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