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对美国国书的态度与日本舆论倾向

美国总统在给征夷大将军的信中写道：

日美两国应该相互通信、通商。美国距离日本很近，通过蒸汽轮船来日本易如反掌。日美两国的物产都很丰富，互通有无的话会获利颇丰。然而，长期以来，日本闭关锁国，与当今世界大势背道而驰。希望日本顺应世界大势，早日对外开放。美国的捕鱼船有时在日本近海遇难，希望予以救助。有很多美国商船与清朝进行贸易，希望日本向美国开放南方的一个港口，向美国商船提供煤炭、粮食、柴薪、淡水等。

马休·佩里写给征夷大将军的信的内容与美国总统所写的国书的内容大同小异，用恫吓的语气要求日本洞察世界形势，早日与美国缔结友好通商条约。德川幕府实权派人物老中阿部正弘召集幕府官员讨论是否应该和美国签订友好通商条约。有的官员主张如果拒绝美国的要求，有可能与美国兵戎相见，不如先答应美国的要求，以后再想良策。阿部正弘举棋不定，写信向水户藩的德川齐昭征求意见。由于事出突然，加上美国军事力量强大，德川齐昭短时间内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

现在贸然采取攘夷之策，是不会有胜算的。然而，如果为了苟安一时，答应了美国国书中的条款，日本会后患无穷。外国船会纷至沓来，致使日本国内永无宁日。

由此可以看出，德川齐昭内心非常矛盾，想攘夷，又觉得日本不具备攘夷的实力。不过，德川齐昭安慰阿部正弘说：

如果幕府实在没有良策，只要将军有令，我会立刻登城陈述我的意见。

此时，阿部正弘内心也无比纠结，想维护祖宗之法，但慑于美国坚船利炮的威力，不敢轻举妄动。阿部正弘迟疑不定并不完全是因为政治见识和政治胆略不足，而是因为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无法预测结果如何。于是，阿部正弘到德川齐昭的府上请教。最终，德川齐昭建议阿部正弘接受美国国书，并仔细研究里面的内容。此后，德川幕府在内政外交政策上向德川齐昭咨询成为惯例。这对之后的日本政局产生了重大影响。阿部正弘从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日本对外开放，德川齐昭一贯倡导攘夷论，阿部正弘不能忽视德川齐昭这一派的势力。松平春岳德高望重，也一直怂恿阿部正弘征求德川齐昭的意见。

对于德川幕府来说，究竟是否应该接受美国总统在国书中提出的条件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德川幕府召开会议，让与会者在慎重讨论闭关锁国政策和对外开放政策各自的利弊的基础上，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与此同时，德川幕府向德川齐昭征求意见。幕府官员们最感到头疼的是日本的武备力量太弱。日本没有巨舰大炮，无法做好海防工作。此外，日本还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德川幕府的国库空虚。一旦和欧美国家开启战端，后果不堪设想，日本的财力连一年都坚持不住。当然，了解德川幕府这一财政窘况的只有幕府高层的三四个人。幕府的一般官员和庶民是无从了解这一情况的。因此，当时的社会舆论批判德川幕府软弱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这属于国家机密，德川幕府也不能通过说明真相说服反对派接受美国人提出的条件。

基于上述情况，阿部正弘只能答应美国提出的条件。然而，社会舆论沸沸扬扬，坚决反对德川幕府屈从于美国提出的条件。当时，德川齐昭在日本全国德高望重。为了转移社会舆论的批判矛头，阿部正弘一有事情就派自己的心腹到德川齐昭在江户的府邸，将幕府的会议记录拿给德川齐昭看，之后让德川齐昭提出建议。在幕府会议上，有两位官员以日本武备薄弱为由，主张应该允许美国和日本通商。听了这两个人的主张后，德川齐昭说祖宗之法不能变，反对与美国通商。德川齐昭本来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他主张坚持祖宗之法不能变，是因为他认为与美国通商对日本不利。因德川幕府的意见和德川齐昭的意见不能取得一致，之后的政局发生了混乱。尽管如此，阿部正弘也不能忽视德川齐昭的建议及其代表的势力，还是遇事就咨询德川齐昭，尽量折中处理德川幕府的决定和德川齐昭的建议。德川幕府主张和美国通商未必是因为可以从中获利，也并非因为知道祖宗之法无以为继，主要是因为日本国力很弱，无法与美国抗衡。德川幕府的真实意图也是攘夷。因此，尽管财政困难，德川幕府仍然加强了海防建设和巡逻力度。

德川家定

马休·佩里来浦贺时，德川家庆卧病在床，并不知情。知道实情后，德川家庆眼见执行了二百余年的祖宗之法就要废弃，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世子德川家定平时病弱，无法处理这样的大事。德川家庆在临危之际将阿部正弘叫到病床前，托付后事，说道：(www.xing528.com)

外交事务令人担忧，我无能为力。所幸德川齐昭很有见识，必有良策。在我百年之后，请德川齐昭共商外交政策。

松平春岳

嘉永六年（1853年）六月，德川家庆去世。阿部正弘谨遵德川家庆的遗命，准备起用德川齐昭。这时松平春岳也劝阿部正弘请德川齐昭辅佐德川家定。德川齐昭众望所归，连桀骜不驯的岛津齐彬都很推崇德川齐昭。因此，阿部正弘起用了德川齐昭，让他参加德川幕府召开的会议。在此之前，阿部正弘让心腹向德川齐昭透露幕府财政拮据的情况，敦促德川齐昭在会议上改变原来的攘夷主张。国难当头，德川幕府已经无法实施独裁了，还要顾及各地大名的舆论动向。当时，大名们虽然不敢和征夷大将军分庭抗礼，但已经感觉到幕府衰态毕现。大敌当前，德川幕府不可能无视大名们的想法，需要大名们的合作，共渡难关。当时，很多大名在藩政上都仰仗重臣和藩士。因此，地位低微的藩士的建议也会对德川幕府的决定产生影响。这时，德川幕府不再独断专行，开始从大名、藩士中广泛征求意见，以作取舍。于是，阿部正弘在征求了德川齐昭的意见的基础上，召集所有幕府官员、大名开会，会上让人宣读了美国国书的日语译文，让与会者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就是否答应和美国通商一事畅所欲言，建言献策。此后，德川幕府开了大名参与国政的先例。这一措施导致大名们七嘴八舌，舆论沸腾。大名们回到各自的府上，召集重臣、藩士，让他们建言献策，整理之后呈递德川幕府。阿部正弘从中归纳出了三条意见：其一，美国军舰来日本的目的是侵吞国土；其二，与美国通商对日本有害而无利；其三，不能轻易变更祖宗之法。

由此可见，闭关锁国的祖宗之法在德川幕府和大名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观点是德川齐昭的海防论和攘夷论。德川齐昭认为：

洋人都串通一气，祸害日本。甚至有人说荷兰人虽然与日本有两百多年的友谊，也不过是欧美列强的爪牙。假如答应美国的要求，让美国在不毛之地建设储存煤炭的设施，美国必然会得寸进尺，要求日本割让更多的土地。日本和葡萄牙、荷兰通商，并未从中得到实惠，用日本的有用的金银购买无用的奢侈品，导致金银外流，财政拮据。美国人非常狡诈，一旦允许美国与日本通商，日本会蒙受重大损失。

幕府官员和各地大名都很在意维护祖宗之法。此外，还有人认为一旦允许与美国通商，基督教就会卷土重来，危害日本。幕府官员和各地大名不同意与美国通商，但都意识到日本武备薄弱，与美国开启战端没有胜算。与此同时，幕府官员和大名们都不愿意卑躬屈膝地答应美国的要求。因此，德川幕府很难决定是否同意与美国通商，迁延数日。有人主张等待日本的武备充实之后，一举击退美国军舰。甚至有人主张恢复驱逐外国船令。然而，德川幕府在短短一年内提高国防能力属于痴心妄想。不过，这也是这些人在进退维谷中想出的不得已之策。

与此同时，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浦贺奉行户田氏荣了解海外形势，倡导开国论，主张对外开放：

闭关锁国的祖宗之法难以为继，短期内无法巩固海防。因此，姑且答应美国的要求，逐步加强武备和海防。日本与美国通商，可以获取商业利益，用来训练水军。

井伊直弼在谱代大名[1]中地位较高，敢畅所欲言。户田氏荣的观点与井伊直弼的观点大同小异，却遭到了幕府官员的弹劾。此外，长崎的炮术专家高岛秋帆等藩士经常阅读荷兰书籍，通晓海外形势，此时他们也上书德川幕府，主张开国。

[1]谱代大名，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大名中，在关原之战以前就追随德川家康的大名，是世袭大名，大多位居幕府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