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力场与创造性视觉动力

阿恩海姆认为，视知觉形式不是视知觉对物理形状的机械复制，而是视知觉与物理形状相互作用的一种创造性活动所构建的产物。他指出，“形式”和“形状”这两个词常常被人们混用，但这两个词的意义是不同的，应该做出区分，区分这两个词的不同含义，可以具体而微地揭示视知觉形式的形成及其创造的性质。

阿恩海姆引用美国画家本·夏恩的说法—“形式是内容的形状显现”，并把它视为描述形状与形式区别的合适公式。他认为物体的物理形状是由它的边界决定的，通常与它的空间属性（位置、方向等）没有关系。而知觉形状却随物体的空间方位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它是物体和观众的神经系统相互作用的产物。在人们的视知觉中，人们把握的物体形状并不一定与该物体的边界线等同。一个物体的形状，从来就不是单独由这个物体落在眼睛上的形象决定的。人的视觉不是类似照相机一样的装置只能忠实地记录下事物的一切细节。外部世界的形象也不是像照相那样，简单地印在忠实接受一切的感受器上。

阿恩海姆认为形式和形状的区别在于：形状是物体的空间边界所描画的，它纯粹是一种物理特性。而形式却并非纯粹是物理的，它更是形状和视知觉构成的东西之间的一种关系。形式是使内容视觉化的形状，而内容自身却未必全是来自物理形状。更为重要的是，从形状到形式的演变，创造性地形成了视知觉的一个格式塔，即形式与内容的统一。阿恩海姆明确地指出：“我所有的建设主旨是，对于形式的探索只有在它被导向内容的探索时才能成功。”“我们所寻求的形式只不过也是那种能使事物的性质能被我们的视觉所理解的形体。”可见，阿恩海姆是想通过对视知觉与形状之间关系的探索达到对事物本质的认识，同时，事物的本质也凝结在了视知觉形式之中。

阿恩海姆认为，“当‘形式’在严格概念意义上使用时，它不指任何在物理意义上存在的事物。形式是一个抽象概念，它关涉对象的概念属性，无论这个概念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可测量的还是直觉的、几何学的还是拓扑学的。形式总是可以描述，但是任何实际存在的事物都不能够通过抽象概念完全描述出来。它只能通过形式近似地描述出来”。在这个意义上，“形式能够涵盖空间所有的三个维度，它可以被限定在诸如线条、表面以及立体等静止的实体上，也可以把空间和时间的顺序综合起来。”不仅如此，阿恩海姆认为形式是心灵的创造。“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种静止的形式在人类的经验中先验存在。相反，心灵首先被调动起来的东西不是事物形体本身，而是那些运动和变化的东西，趋向友好和敌对的东西以及正在进行的东西。它们的行为比它们的物理属性更具有强迫性”。

阿恩海姆认为视觉形式不是视知觉对物理形状的机械复制，而是视知觉与物理形状相互作用的一种创造性活动所构建的产物，并在这个过程中达到对事物本质的认识。在此基础上，阿恩海姆研究了静止状态的视知觉形式之所以产生动力的原因。(www.xing528.com)

阿恩海姆通过在一个白色正方形中贴一个黑色圆面的图示引入了“力”的概念。我们不仅看到那个黑色贴面在正方形中的位置，还分明看到它具有一种不安定性，好像具有一种要离开原来所处位置的趋势—向某一特定方向运动。阿恩海姆认为，“从心理上说，黑色圆面这种运动的趋势存在于任何一个观看者的经验里，它有自己的作用点、方向和强度，它们就合乎物理学家们对‘力’所下的定义。基于上述理由，心理学家们才给它冠以‘力’的名称”。那么这种经验中的“力”是怎么来的呢？阿恩海姆认为：“我们可以把观察者看到的‘力’看作是活跃在大脑视中心的那些生理力的心理对应物，或者就是这些生理力本身。虽然这些力的作用是发生在大脑皮质中的生理现象，但它在心理上却仍然被体验为是被观察事物本身的性质”。也就是说，这种经验到的“力”是“生理力”或“知觉力”及其在对象物上的投射。这种视觉动力是由视知觉中生理力与视觉形状相互作用的创造性活动而生成的。

阿恩海姆认为，尽管物体本身实际上并不真正具有动力，但这种动力确实存在于人们的知觉中，它不是虚幻的。“一句话，那作用于上述黑色圆面上的作用力并不是虚幻的，只有对那些打算用这种力去开动机器的人来说，它才是虚幻的，如果从知觉角度和艺术角度来看待它，它便完全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这种动力是人的知觉在视觉形式结构中首先感受到的，和物体的形状、大小、颜色等属性一样是客观存在的。

在阿恩海姆看来，自然物体常常具有强烈的视觉动力，因为它们的形状是物体的物理力的痕迹。“自然对于我们的眼睛来说是有生命的，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它们的形状是生成它们事件的化身。过去的历史不仅能够通过知性从迹象上推论出来，而且可以通过视觉形状中呈现并活跃着的力和张力而直接经验到”。对于视觉艺术而言也是这样，例如“日本绘画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它的笔画中蕴含着力量，这在技法上被称为‘笔力’或‘笔势’。当日本画家表现蕴涵力量的物体时，如悬崖峭壁、鸟喙或鸟爪、老虎的爪子或者树干的枝丫等，就要在运笔之前首先在体内唤起一种力量，在真正运笔时，这种遍及全身的力量就顺着他的胳膊和手指传人画笔，并随之传人到所画的物体中”。总之，在阿恩海姆看来，一切视觉式样，无论是自然界的物体外观，还是艺术品，都是视知觉形式动力式样。所不同的只是它们的动力配置情况不同。

对于摄影来说，强烈的视觉动力虽然不直接存在，却成为建构画面的重要一部分，在结构中的每一个位置都会受到力场的影响。当然，在画面中也可以找到一些静止的地方，这并不表明这些地方不存在积极的力，而是来自各个方向的力都达到了平衡。这样的地方虽然不动，却负载着能量，在使用的时候反而要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