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在我国文化部主持下,举行了汤显祖逝世三百七十周年纪念会,除展开学术讨论外,与会者还观摩了全国各地为纪念汤显祖而演出的《四梦》。其中江西赣剧团把舞台绝迹已久的《邯郸记》进行改编压缩,在一个晚上演出了全剧,确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改编者删繁就简,突出重点,以夸张而泼辣的手法突出了唐人传奇《枕中记》的主题,应该说收到了一定的成效。不过《邯郸记》虽取材于《枕中记》,剧本中却加入了汤显祖本人的哲学思想和美学观念,其矛头所指似于明王朝当时的政治斗争和社会黑暗更有针对性。赣剧团改编本对汤剧本身的精神实质好像还体现得不够。但这毕竟见仁见智,不妨根据不同的理解各抒己见,并不足构成改编本的缺陷。
改编本最大的失败之处乃在于把一部杰出的古典名剧改成了不中不西、不洋不古、完全丧失了民族和地方特色的所谓“赣剧”。江西是古弋阳腔的发源地,赣剧是保留了五百年来高腔系统的古老剧种之一,其最大特色便是在演员歌唱时无伴奏的帮腔。而这次演出,不仅唱段有电子琴及其他西洋乐器伴奏,而且不论男女声,一律用洋嗓子唱洋歌的方式帮腔,这就令人产生了是中国民族传统戏曲还是从西方引进的歌剧变种的怀疑。再加上满台激光飞舞,观众眼花缭乱,而舞美装置也是旧式彩头班机关布景和未来派象征性画面的混合物。令人最难忍受的,一是全台演员振臂齐声高呼“万寿无疆”(这一场面真应送到“文化大革命”博物馆中永远保存),二是满台披着透明纱衣的少女与戴发绺、挂髯口的古装老生共同在“嘣嚓嚓”的伴奏下跳着不伦不类的迪斯科。我认为,这近于出汤显祖的洋相而不是在纪念他。正如一位同志在讨论会上发言时所指出的:“倘若汤显祖地下有灵,他会从棺材里坐起来!”
看完这次演出,意见最大的倒是来我国留学的西德、瑞典、美国、日本等国的青年朋友,他们都是来学习中国戏曲的。他们共同的看法是:一、希望中国古典戏曲不要抛弃优秀传统而沿着这条自取灭亡的所谓“创新”的道路走下去;二、如果说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艺术传统就是这个样子,那他们今后就不再来中国留学了;三、要看迪斯科何必来中国,因为无论在欧美甚至日本,任何青年人都跳得比中国戏曲演员高明。
作为一个中国公民,我以为,这些意见实在值得我们三思。(www.xing528.com)
(本文是根据本人和其他与会者在汤显祖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写成的,原载1986年12月30日《华声报》。)
附记:
这两篇短文是根据我1986年11月在汤显祖纪念会上的两次发言写成的。由于我的话刺到了某些人的痛处,曾招来不小的物议。江西赣剧团还有意识地组织人力在另一次我根本不打算出席的会上对我进行反攻、围剿。还有人专门写文章反驳我,客气得很,把我们这些“持不同意见者”称之为“好心的同志”。但据我了解,同意我看法的人还是占多数的。这并没有使我感到高兴,正如我的一个日本留学生细井尚子女士说的:“为什么这些人虽然同意您的看法而他们却不敢在会上公开讲,只有吴老师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真是旁观者清。事过两年,1988年中国戏剧节在北京拉开帷幕。我又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赣剧的《盗仙草》:京剧的锣鼓,西乐的伴奏,古装电影的扮相,杂技加芭蕾,打出手与“托举”同台。至于用洋嗓子唱洋歌则依然故我。我只想说一句:“赣剧休矣!”
1988年12月校后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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