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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芷苓:一个聪明人的艺术历程

时间:2023-07-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说童芷苓是聪明人,大约不会有人持异议。远在半个世纪前,童芷苓开始在天津坤班奎德社搭班唱开场戏,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我本来担心她演时装影片会流露出早些时候演《啼笑因缘》的文明戏气息,结果没有丝毫“客串”味道,因此,我在四十年前即已公开对人说及:童芷苓的确是聪明人。这代表了童芷苓六十年代的艺术水平。这说明,芷苓除了人聪明,一点就透之外,更难得的是虚心。芷苓演《坐宫》是很有火候的。

童芷苓:一个聪明人的艺术历程

当年崛起于北方而久居于沪滨的三位著名京剧旦行女演员——言慧珠、李玉茹和童芷苓,言屈死,李息影,至今犹活跃于大江南北和大洋两岸的,只剩下一位童芷苓了。

说童芷苓是聪明人,大约不会有人持异议。远在半个世纪前,童芷苓开始在天津坤班奎德社搭班唱开场戏,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等我在天津新中央戏院看她演出时,她大约还不到二十岁,已经独自挑班了。对于一位年轻的“坤伶”来说,戏路杂并非缺点(却也不算优点),其目的只是少演回头戏,争取多上座,于是今天《凤还巢》,明天《香罗带》,学一出唱一出,排熟了就上台。火候幼稚,功底不够扎实,那早在意料之中。难得的是她有上进心,眉宇间总流露出一派争强好胜的韧劲儿。传统戏渐渐不上座了,那就干脆连台上演一至四本《啼笑因缘》。我当时不认识芷苓,对她那种靠“文明戏”赚钱的戏路也并不欣赏。由于我从年轻时就心直口快,有时在前台遇到芷苓的哥哥遐苓,便直言不讳地向他提出。然而意见尽管提,戏却仍旧在看。因为我觉得这位年轻人真够聪明,一点就透,装谁像谁,不管什么戏,拿过来就敢唱。虽不能说一鸣惊人,却始终能压住阵脚。就说《啼笑因缘》吧,沈凤喜也罢,何丽娜也罢,都能演得头头是道,而且比较脱俗。这就不容易了。

过了一阵子,童芷苓上了北京,投了名师,一天比一天红了,再回到天津,她已成为“劈”“纺”专家之一,而且升格进了天津高档剧场——中国大戏院。在当时,我并无“士别三日,当刮目看”的感觉,只是为了猎奇,偶尔作“壁上观”。我曾郑重其事地托人买票(那一阵子票难买得很呢,尤其是“劈”“纺”这一类具有高票房价值的戏码),一面看,一面以之与同时上演这类戏的几位女演员做比较。她在台上学“四大名旦”时,台下有人怪声叫好,我却暗自惊诧于她学的不仅是皮毛和忸怩作态,而是力求由“形”往“神”上找“戏”做。她演的《大劈棺》,当观众为她的“小翠花派”作风不胜倾倒之际,我却看出她在末场戏里的眼神、身段很见功夫,而大幅度、不惜力的扑跌动作更非侪辈所及。接着又看了她演的电影《夜店》和其他时装影片。我本来担心她演时装影片会流露出早些时候演《啼笑因缘》的文明戏气息,结果没有丝毫“客串”味道,因此,我在四十年前即已公开对人说及:童芷苓的确是聪明人。

一晃三十年,除了看过一次她陪周信芳拍演的戏曲片《宋士杰》的万氏之外,再也没有看过童芷苓的演出。到七十年代,她在“文革”前拍摄的戏曲片《尤三姐》终于正式上映,这次我可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了。不仅她的嗓音、火候、身段、表情今非昔比,连一举手一投足也已经过一番筛选,力求准确得体,有筋节、有性格了。这代表了童芷苓六十年代的艺术水平。

近年来,童芷苓的戏我反而看得多一些了,有时在现场没有看到,还补看了录像。几年前在荀宅,我因回访张伟君夫人而遇到了芷苓。攀谈之下,也算是一见如故吧。我称赞她演戏肯动脑筋,她的回答却很老实:“是这两年才开始动脑筋的,从前我总是拿过来就唱,想得并不多。”我说:“您是聪明人!”她没有否认,但她却表示:“有些事不学就是不行。比如让我去讲课,我就不知该怎么讲。”听说我是个教书匠,她便说:“倒要跟您学学怎么讲课。心里有,就是道不出。”

我对她谈了关于她演出的《宇宙锋》的观感。我认为“修本”“装疯”一场不错,“金殿”就嫌拖得长了些。我又向她提出:“上殿时上身和头部不应晃动。”她马上说:“上海有位老先生也对我说过,演《探母》太后走步时上身不能晃。”后来我看了她演的太后,上身果然不晃了。这说明,芷苓除了人聪明,一点就透之外,更难得的是虚心。

她说:“在台上即使有一点点改动也会有阻力。”那是指她唱《宇宙锋》“修本”一场改穿白帔而没有按照梅先生的路子穿蓝色的。我当即表示我是支持她的。她深知梅派《宇宙锋》唱腔的权威性,所以她一句未改,但在唱散板和反调过程中间却大量加进了细腻深微的动作表情,我指出,这是把荀先生的东西糅进去了。她笑而不答。

在我看了芷苓的《万里缘》录像和《探母》(公主和太后)的舞台演出后,我对朋友讲,芷苓旗装戏是学王瑶卿派,包括台步和白口。她想听我的具体意见,我只归纳为一句话:无论走相、站相、坐相、跪相以及整个扮相,“全有准谱儿”。老实讲,现在看戏,能看到台上演员有“准谱儿”的还真不多了。

尤其不易的是芷苓并未见过荀慧生先生演《戏凤》,可是她演的李凤姐却几乎全是荀派风格。虽然她对我说,她也吸收了梅先生的端庄大方,可惜在台上却体现得不明显。当然,聪明人有时也会出点小毛病。比如《宇宙锋》“金殿”不宜跑圆场,《杀家》后半场似乎“戏”添得太多,我觉得仍可商榷。《论语》上说季文子“三思而后行”(三番五次考虑之后再去行动),孔子却主张“再斯可矣”。我以为芷苓有时似乎考虑得过了头。这些意见当然芷苓不一定都能接受,但我相信她决不会因此就听不进不同意见。

芷苓演《坐宫》是很有火候的。六十好几的人了,嗓子居然还那么甜嫩而有亮音。后来她改演《探母》的太后,我听到有人议论,这是她因年纪大了而“藏拙”。没想到今年在上海梅派大会演,芷苓不但演了《坐宫》的公主,还加上一场《盗令》。精彩镜头在于:盗令下场时,公主一面唱着“母后中了我的巧机关”,一面忍不住露出春风得意的微笑。但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千万不要被人察觉自己太高兴了,于是立时敛住笑容,左右顾盼,发现没有被人看到,这才又嫣然一笑下场。我立即联想到厉慧良的《挑华车》,高宠在接令后下场时也有一笑,猛然想到这未免有点失态,笑了一半便缩了回去。我不知芷苓是否借鉴了厉的表演,但即使有所借鉴,也是大为发展了,成为更加细腻的“内心独白”。

我深信,任何艺术离不开辩证法。《别姬》的项羽是走投无路的英雄,但一败涂地的悲剧结局由杨小楼来表演便能体现了项羽毕竟是英雄。孔明用马谡镇守街亭是他一生的“败笔”,“空城计”更是行险侥幸的孤注一掷,然而,就是这出《失·空·斩》偏能体现“诸葛一生惟谨慎”的“大节”。最近看了王金璐演出的《走麦城》,发现他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从失败的关羽形象中演出了英雄人物的失误,我以为,这才能衡量出其火候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是否经得住考验。三年前看童芷苓演《樊江关》,我就从她的两次失误中发现了她的“炉火纯青”。先是薛金莲出场趟马时,挂在芷苓脸颊两侧的一对“挑”(硬质的流苏)竟有一边掉了下来。这的确很难看。不料芷苓一转身,就在背向观众的一刹那间,她顺手把未掉的一边自己用手给摘了下来。再上场时,两侧对称的“挑”又已重新戴上。我曾问及坐在我两旁的观众,他们谁也没有看出来。接着薛金莲在比剑以前又有一个下场的亮相,还未等站稳,鞘中的剑竟然自行滑出,掉在台上。说时迟那时快,芷苓踩着锣鼓点儿毫不介意地随手拾起宝剑,挺边式地亮了一个侧身的相,翩然下场。这一次观众仍然大都未曾察觉。这种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火候,不正体现出一位好演员的深厚修养么!事后我向她谈及这次演出的失误,她貌似解嘲而实是谦虚地说:“这大约是我在台上经常出错积累下的经验吧。”(www.xing528.com)

今年5月,梅派大会演在上海刚刚结束,芷苓就被女儿接赴美国。就在我着手写这篇拙文的同时,我读到报上刊载的中新社的消息,说美国的戏迷们已组成了“童派艺术”研究团体,并筹备演出,而且还将以这个社团的名义与芷苓进行洽谈,邀请芷苓赴我国台湾省演出,芷苓本人也表示愿为分别了几十年的台湾老观众献艺。尽管我对“童派”这个提法还持保留意见,但芷苓热爱艺术、忠于艺术的一颗赤子之心却是有目共睹,也使我十分感动。作为一个戏迷,也是芷苓四十多年前的老观众,我愿坦率地说,芷苓在艺术上确是一位强者。

(原载《中国戏剧》1988年第8期)

【注释】

[1]光按,此指1925年,杨小楼、余叔岩合组双胜社,与白牡丹联袂演出时期。

[2]光按,除了天津、上海的,杨宝森还有一份1950年香港的实况录音。

[3]光按,细聆孟小冬实况录音,此句实唱“你我二人把计定”。

[4]光按,吴先生据以分析的录音,乃1947年9月7日或8日,上海中国大戏院救济水灾平剧义演(由庆祝杜月笙先生六十寿辰委员会主办)的实况录音。此为孟小冬一生最后的舞台演出。

[5]光按,孟实况录音和后期说戏皆唱作“你我”,而非“弟兄”,故此处分析近于无的放矢矣。

[6]光按,孟小冬此句实念“莫怨我程婴”,有实况录音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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