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出“身分戏”“气派戏”。杨小楼生前很珍视它,不轻易上演。据说杨临终前嘱咐他的嫡派传人刘宗杨(刘是杨的外孙)说:一出《霸王别姬》,一出《铁笼山》,年龄不够,火候不到,不要轻举妄动。刘逝世太早,这两出戏始终没动过。尚和玉晚年则每以此戏“打炮”,由于演出次数较多,影响比杨还要大些。杨、尚之外,我还见过孙毓堃和高盛麟两位的《铁笼山》,孙比高要高明。据李少春亲自对我说,他在外码头演过《铁笼山》。可在京、津两地他却从未一露。我想,大约他是爱惜羽毛的缘故吧。夫杨、尚之所以皆以《铁笼山》享盛名,主要是他们都演出了作为诸葛亮传人的姜维的身分和气派。我们的传统戏曲在剧情发展和人物塑造方面是充满着辩证法的。《失·空·斩》明明是诸葛亮在他一生的画卷中的一处“败笔”,然而,就在这场几乎不可收拾的败局中显示出诸葛亮大智若愚般的绝顶聪明。《铁笼山》亦复如是。尽管蜀汉四十五万铁甲雄兵被打得仅剩下七人五骑,而姜维的形象却依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由此可见,对我们的戏曲遗产动辄轻率地加以否定该有多么不公正。
六十年代初我在北京工人俱乐部看过一次厉慧良的《铁笼山》,感到他气派不足,身分不似。这次重看,觉得厉的素养和火候确比二十多年前深厚成熟多了。他身材不高,却居然演出了“大武生”的“大”字,这对厉本人来说确是一个重要的突破。这个“大”,当然与他的表演动作分不开。比如推髯、捋髯的幅度较大,是尚派遗风;起打走过合时侧形跨步,斜着躯体圆着步子转身,是杨派心诀。而厉在这些地方都演得有层次,有着落,稳中见俏,不火不瘟。这样,气派自然就显示出来了,身分也体现出来了。这才是姜维,而不是关胜或赤福寿。
直到今天,还有人对“武戏文唱”有误解甚至曲解。比如今人说杨小楼晚年,总强调他年纪大了,精力差了,才把“武”戏给“文”唱了。其实,常识告诉我们:“文”唱绝非“瘟”唱,更不是懈怠偷懒,尤其不允许“文”得出了戏。我以为,武戏文唱必须做到以下几点:层次必须清楚,尺寸必须准确,戏情必须演足。能如是,则似慢而实快,似易而实难,似简而实际一着未省,似弛而始终潜气内行。厉慧良这次演《铁笼山》,有不少地方确实做到了“文唱”,给人以既从容而又脆快的感受。尽管这种地方一瞥即逝,却给人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象。(www.xing528.com)
当然,我始终强调,既属“武戏”,到关键时刻就必须“武唱”,虽杨、尚亦不例外。厉在《铁笼山》中,同司马师对打时的一套快枪,既迅疾如飘风骤雨,又严密得风雨不透。这体现了姜维终于杀出重围的一场恶战。末场趟马时高踢腿大扬鞭,几次连续转身,快速而又干净,甩发髯口一丝不乱,足见其基本功之扎实。这表示姜维驰马脱险,远离了敌人包围圈。但是,这些“武”的动作依然体现了“文”的特点,“武唱”和“文唱”形成了统一的有机体。而今天有些武生演员,往往把“文唱”和“武唱”割裂开来,对立起来,这恐怕还是理解得不够明确、不够深刻细致的缘故。
美中不足的是,厉在姜维同蛮女“过家伙”(打出手)这一段表演中,显得太简单仓促,甚至给人以草草了事的感觉。《铁笼山》非神仙戏而有“出手”,这滥觞于俞润仙的“用其所长”。俞老本武旦出身,所以在这出戏里加了若干“出手”戏。但这段戏不是为了卖弄才加上去的,主要描写与蛮女作战的特点,以及在兵败如山倒的势头下,姜维只能随时随地就手头易得的兵器跟敌人作战。那天配蛮女的几位演员,都是天津京剧团里知名的武生演员,并非由武旦应工(这是有先例的。据萧长华老先生回忆,俞润仙最后一次演《铁笼山》,就用了四“亭”扮蛮女,即范宝亭、迟月亭、何佩亭和俞振庭)。可惜的是,这几位蛮女虽够“硬整”,却没有演出足够过硬的戏,这主要还是由于姜维的戏太少,有点一般化。而且照老路,“打出手”这场戏只用蛮女不上男兵。而这天晚上的演法却是男女一齐上,轮番在下场门接兵器,这在气氛上就不免显得散漫了。我看,至少这场戏,厉慧良还有加工的必要。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