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大嗓唱小生：李少春的音乐化演绎

李少春最近演出了《白蛇传》的许仙，用大嗓唱小生，这一尝试是有意义的，值得引起注意。但有些人思想解放得不够，觉得这有点“骇人听闻”。其实用大嗓唱小生原是“古已有之”，从清末的俞菊笙、谭鑫培、杨小楼开始，到三十年前的周信芳，都已做过这一类的尝试，并获得一定的成功。这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现在我们一谈到舞台上赵云这个形象，总以为是由武生扮演的，其实最初的赵云是由武小生扮演的，如《磐河战》《金锁阵》《长坂坡》等戏，都由小生应工（前辈名小生程继先先生在民国初年还演过《长坂坡》的赵云）。从俞菊笙老先生开始，就把赵云戏从小生行当里搬过来，后来经过杨小楼、尚和玉等老艺人的加工发展，赵云一角便正式由武生扮演了。直到今天，京戏里仍保留了一出《借赵云》，是由小生应工的戏。

《翠屏山》的石秀本来也由小生扮演。谭鑫培老先生早年演武生时，才把这出戏从小生戏中“拿”了过来。后来谭老先生专演老生戏，于是许多谭派老生如余叔岩、王又宸、高庆奎、贯大元以及马连良等，也都演过《翠屏山》的石秀。黄派武生像瑞德宝、李吉瑞、马德成等也都以此戏见长，路数与谭派虽不相同，其改用大嗓则一。近年以来，这出戏的石秀和《八大锤》的陆文龙、《探庄》的石秀、《战濮阳》的吕布、《小商河》的杨再兴等，大抵是武生、小生两行都演的。也就是说，这一类原属于小生应工的戏都有大嗓小嗓两种唱法。可见用大嗓唱小生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过去演唱工戏较少，武戏较多罢了。

用大嗓唱文小生戏，确始自周信芳。我在1937年曾看过周的《白蛇传》《董小宛》等戏，都是用大嗓唱小生。近年来信芳同志年事已高，演小生不大相宜，这方面的尝试便没有再有所发展。不过他的筚路蓝缕之功是不可磨灭的。

谈到李少春本人试用大嗓唱小生的历程也相当长久了。十几年前，少春演过全部《罗成》，《叫关》一折，就是用大嗓唱小生腔，相当出色。据少春自己谈，他还演过《吕布与貂婵》的吕布，《破洪州》的杨宗保。现在扮演许仙，不过是由武小生发展到文小生而已。

我以为，用大嗓唱小生戏，不宜于只是单纯地把本由小生应工的戏“拿过来”而已（像现在武生演《长坂坡》，已完全看不到小生的特色了），而是应该在保存小生的表演方法和唱腔特点的基础上有所变化发展，同时也要观众体会到这是小生而非武生或老生。记得早年北京有位老生演员唱《翠屏山》的石秀，第一场在帘内应喊“吓哈”，而他却照一般老生演法“嗯哼”地咳嗽了一声，观众当然不禁哑然失笑。这件事说明一个问题，即无论老生或武生演小生应工戏，总要照顾到这个戏原来由小生扮演时的特点，生搬硬改显然是不妥当的。像少春当年所演的《叫关》，实在比他现在演《白蛇传》更接近成功，这主要在于他唱的都是小生腔，但又纯用本嗓，而《叫关》腔调的复杂程度又远过于《白蛇传》。可惜这个戏没有演出多久就搁下了。(www.xing528.com)

从戏路看，用大嗓唱小生的尝试，确以演武小生戏较为方便。这不仅由于小生、武生这两个行当在传统上比较接近，而且也由于艺人们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基础比较深厚。少春所以能勇于尝试，也与他本人的条件和基础有关。如果把所有的小生戏，主要是文戏，一下子都改用大嗓来唱，困难当然要多一些，但有困难并不等于绝对行不通，更不应该故步自封。我想，今天对于用大嗓唱小生的尝试应该做进一步的探求和努力，但一定不能勉强现有的小生演员都唱大嗓。更重要的是，即使小生用了大嗓，也必须保有小生原来的特色，与老生或武生有所区别才行。否则等于换了另一种行当扮演，那就无所谓什么发展和丰富的问题了。

1961年3月

附记：

关于大嗓唱小生问题的讨论我似乎发表了不止这一篇文章，但目前却找不到其他的文字材料了。^[1]记得我曾分析过小生所以用假嗓唱是由于在昆曲中与旦角同唱一个调门的缘故，但昆曲的冠生用真嗓时就比巾生多，而最早的京剧小生（所谓龙小生）的唱法原是真假嗓并用的（同小生现在念白的情形近似）；然则今天的小生正不妨参用较原始的唱法来运用嗓音的真假并举，如徐小香、德珺如、朱素云等人的腔调即是如此，或许更多地摸索出一条新路子来。这也算是古为今用。这些意见在六十年代前期我大抵是发表过的。现在姑且附记于此，供有志改革的志士仁人们参考。

1980年岁杪，作者时在北京西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