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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盛戎的京剧表演艺术及其独特魅力

时间:2023-07-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京剧名演员裘盛戎是中国戏曲界受到广大观众欢迎的出色的艺人之一。裘盛戎表演艺术的成就,首先是在苦学苦练、用心钻研的基础上得到的。裘盛戎是著名铜锤花脸裘桂仙先生的长子,从小就坐科富连成学艺。裘盛戎在唱腔唱法上,已大部分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这样错综复杂的心情,裘盛戎是曲折无遗如火如荼而又不绝如缕地表现出来了,因而获得了观众极大的同情。至于裘盛戎在有些戏里的具体动作,也是值得提出来的。

裘盛戎的京剧表演艺术及其独特魅力

京剧演员裘盛戎是中国戏曲界受到广大观众欢迎的出色的艺人之一。他所创造的铫期等人物形象,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的表演艺术的特点是什么?优点是什么?哪些地方还值得和盛戎同志再研究而加以修正?这就是本文想谈的。

裘盛戎表演艺术的成就,首先是在苦学苦练、用心钻研的基础上得到的。

裘盛戎是著名铜锤花脸裘桂仙先生的长子,从小就坐科富连成学艺。桂仙先生是一位讲究唱法、腔调规矩、韵味醇厚的好演员。特别是吐字的饱满有力,发音的一丝不苟,很多戏曲界的老前辈都认为桂仙先生在这方面是一代圭臬。举两个例子来说明。一般花脸唱“风”“东”“红”这一类字时,往往为了偷巧省力,为了仄媚取姿,都唱成了鼻音。桂仙先生却一直是唱本音的,即使在晚年气力不济的时候,也还是发元音。还有,一般花脸的唱法都比较趋于高亢平直,无回旋含蓄的余地,有时为了观众爱听大嗓门儿,就不免一味滥用炸音。桂仙先生的唱腔却不喜走偏锋,既有其高亢浏亮处,同时也有用本嗓唱出来的低腔,像《二进宫》原板第四句“龙国太”三字,《白良关》摇板第三句“爷的马”三字,都是用本嗓走低腔。裘盛戎在唱腔唱法上,已大部分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这是他在艺术发展上一个极有利的条件。

裘盛戎在坐科期间,并非单抱着唱工戏死唱。他幼工非常好,“允文允武”,什么戏都拿得起来。近三四十年以来,京戏中各行当的演员分工趋向极其普遍,结果造成了很严重的现象:会唱的不会做,能武的不能文。于是在净角这一行里演铜锤的根本不能动架子花脸的戏,而演武二花的就谈不到唱工,即使是极简单的唱工。裘盛戎唱铜锤,戏路是偏重于唱工的;但由于坐科的缘故,他学会了极多的架子花、武二花的应工戏。由于他从小的苦学苦练,就奠定了极其广博而又深厚的基础。今天盛戎在舞台上常演的《盗御马》《打严嵩》,都是过去只唱铜锤花脸的演员所不能演的。

这样,他就把若干年来净角的铜锤和架子两门分工的界限打破,同时,也把净角的文武两门的界限打破,而兼二者之长。他能演黑头戏如《断后龙袍》《铡美案》《铡包勉》和《打銮驾》;同时他又能演架子花,像曹操、严嵩、黄盖、刘瑾一类的角色。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演武二花的戏,我个人最欣赏他演的《取洛阳》的马武和《闹江州》的李逵,他还能演后部《花田八错》(即旧本《桃花村》,不是郝派本戏)的鲁智深和《芦花荡》的张翼德。我们今天更对他的廉颇和铫期感到很满意。他能唱能做,甚至还能打几手。他以上这些成绩首先是建筑在他苦学苦练的基础上的。

裘盛戎表演艺术的特点具体地表现在什么地方呢?第一,他通过刻画入微的表情与现实逼真的动作体现了一个角色的心理变化、思想的矛盾和斗争。我们所以最欣赏他演出的《铫期》,就是他在刻画铫期的心理变化方面获得了成功。铫期久经大敌,遇事当然沉着老练,一旦听说铫刚打死了郭太师,他自然五内如焚,不胜焦虑。然而他竭力克制自己,不愿把脾气立即爆发出来,因此,他在质问自己儿子的时候,先是满怀心事,缄口不言,继则抑制不住,一泻千里。主要的还是裘盛戎能懂得如何抓住铫期的矛盾心情。铫期是有正义感的,他知道真理在铫刚这一面;但是他又有浓厚的忠君思想,唯恐触犯天颜。同时,铫期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又恨儿子闯下了这样的大祸。他不能放任,可又不忍决绝。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他才准备同归于尽。这样错综复杂的心情,裘盛戎是曲折无遗如火如荼而又不绝如缕地表现出来了,因而获得了观众极大的同情。又如《铡美案》,包拯在太后与皇姑的威压之下,在秦香莲的微言讥讽之前,展开了良心与权势的思想斗争。包拯深感到做官的困难和苦恼,他说出了“千万读书莫做官”的话。他的良心咬啮着他那“铁面无私”的声誉,他为他的妥协而痛苦。这一种心理情况,裘盛戎从唱腔中,从眼神里,完全流露出来了。经过这一段过程,后面的当机立断,终于把陈世美铡掉的英明措施才不突然,才有交代。还有《将相和》,我认为,姑不论廉颇这一人物的性格是否应做如此处理,即以今天舞台上演出的情况论,裘盛戎的演出是比其他的演员来得高明的。特别是虞卿说服廉颇一场,廉颇勇于改过的精神,被裘盛戎深刻地表现出来了。这种心理描绘,不是只凭怒目伸眉、顿足捶胸的演技所能表演出来的,而他却能以十分蕴藉然而又非常明晰的表演手法交代清楚。至于裘盛戎在有些戏里的具体动作,也是值得提出来的。比如他演《白良关》的尉迟恭,在进柳林时发现敌人跪在地下等候自己,突然感到吃惊,立即勒住马缰愣了一下。这一细致而突出的动作,充分说明他对戏情的体会入微。又如他演《骂曹》的曹操,在质问祢衡赤身露体时,做出一种极其骄矜傲慢的态度,摇着上身,拧着眉毛,活活刻画出一个有权有势者的气派与作风。又如他演《打严嵩》的严嵩,当他被邹应龙一脚踢出开山府的时候,他把袍向上一撩,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腰胯之间,两腿下屈,用劲一兜,仿佛真的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把身体弹了出去。这说明了他幼功根底的深厚;假如没有武工,这一动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精彩的。

第二,是他能用身段、亮相、眼神等来帮助表情。净角是要勾脸的,脸上不易把所有表情都传达出来,因此必须借重身段和眼神。裘盛戎在这一方面颇富有创造性。比如,《将相和》虞卿说服廉颇一场,廉颇是有一个思想斗争的过程的,但是这一过程比较迅速,需要干脆地表演出来。在虞卿每问廉颇一句而他无辞以对时用种种简净斩截的身段来表现,继而则用要说什么而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的神情来描绘,最后则利用两臂作前后摇摆的姿势,从身段和水袖中间透露出廉颇的正义感和释怨解纷的决心。这样的演法反而收到更显著的效果。又如在同一戏中的前半出,裘盛戎屡屡用抄水袖、背剪双手以及抓袍角的身段与亮相来表现廉颇的骄矜或忠诚,配以极爽亮而又干脆的家伙点儿,廉颇的一举一动就丝丝入扣地印入观众的脑海。至于眼神,在《铡美案》《铫期》里面固然不胜枚举,即使在《空城计》里,他也能用眼神轻轻一扫或微微一凝,把司马懿的怯与诈曲曲传出。这些地方,都是值得观众注意,值得其他演员同志参考的。(www.xing528.com)

第三,我想谈谈裘盛戎在唱法方面的改进与发展。如前所述,很多传统的、要求很严格的唱腔唱法,他在很早以前即已掌握,而且受过基本训练。他的天赋并不特别好,气力也不特别充沛,可是靠了根底好,却能够很灵活、很适应地在特定条件下运用那些唱腔唱法。有些唱腔音调太高,有些唱法过于吃力,由于他有根底,又肯钻研,大都加以修改或变通而不离乎准绳,进而更把生、旦以及地方戏曲艺的唱腔唱法融合到自己的唱工里面,使之多样化与精致起来,使得唱腔能更为剧情服务,而不是单纯、孤立地卖弄技巧。比如《将相和》,在一段二黄原板里加入一长句垛板(词为“恨君王,心太偏,不明鉴……”),从腔调本身着眼,那是把固有的两截花脸唱腔(《二进宫》里“你言道,大明朝……”的开头和《探阴山》里“遍体皆寒”[3]的收尾)拈合在一起而加以错综变化成功的;从表达情绪上看,却恰好吐诉出廉颇当时矛盾苦闷的襟怀,于是收到了内容与形式相结合的、统一的效果。沿着这样的路线走去,京戏的唱腔唱法方面是大有发展的余地的。

我们希望盛戎同志能达到更高的艺术水平,因而我们在提出他的长处的同时,也愿意和大家和盛戎同志共同研究一下他在表演方面的缺点。即以上述的三方面而论,也还是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的。首先,他在体会剧中人物的心理变化与思想矛盾方面有其成功处,但是他常常忽略了人物的阶级身分与性格的完整。在历史人物身上,即使是肯定的正面人物,他那种旧的阶级意识的烙印还是很鲜明的,而裘盛戎在这方面就抓得不紧,钻研得不深。而且他对人物的个性,往往误解甚至曲解。比如他扮《铡美案》的包拯,在刻画戏情方面,裘盛戎做得可谓淋漓尽致;可是对包拯的“身分”,就表演得不大对头。包拯是“官”,是有“身分”的人;有身分自然得有“气派”,因而得有足够的威严。同时,包拯是以“断狱”出名的“清官”,他必须有沉着、从容,然而又果断又机警的个性才对。而裘盛戎在演出时,有些地方过于卖弄,因而失去了尊严;有些地方过于紧张火炽,因而看不出包拯的沉毅稳重。有些身段,像踢袍、抓袍、背剪双手、大转身等等,都嫌与包拯的气度不合。再如《盗御马》的窦尔墩,据我个人的体会是,他固然天真、坦率,然而他更稳练、沉着,有勇有谋,而且果断爽朗。近二十年来,京戏演员表演窦尔墩而能逼真地刻画出这位英雄的形象来的,我以为应首推侯喜瑞,而裘盛戎演这出戏,缺点就比较多。为了形容窦尔墩的坦率爽直,他在动作方面尽量以“快”和“紧”来表现。这是不够的。太“快”反而显得心浮气躁,太“紧”反而有些手忙脚乱,窦尔墩虽然是“草莽”英雄,可并不是鲁莽粗犷的人,裘盛戎的表演方式,实在是过犹不及的。还有,宏大和慷慨也不等于骄矜傲慢,裘盛戎在“坐寨”一场,是只见其骄傲而不见其恢宏,这实在是有点歪曲了窦尔墩。此外,裘盛戎有些突出的表演,往往不大现实,这儿仅举一例。比如《铫期》,当铫期行跪拜礼时,两条腿竟表演出颤巍巍的几乎动转不灵的姿态,是不是有点不现实呢?因为无论如何,铫期究竟是一员武将,即使年迈,也不至于龙钟衰朽到那种地步。如果他所表演的情况是真实的,我真要建议铫期在回朝时最好不骑马而代之以坐轿或坐车了,因为我保证那两条腿是上不去马的。何况后半出的表演,铫期的身段又是那样干净利落,绝对没有那种拖泥带水的动作呢(小如按:盛戎后来演《铫期》,表现老态龙钟的动作已被删除改动了)。

其次,裘盛戎在唱腔方面,使用纤巧柔媚的地方太多,这也往往损害了剧中人物个性的完整。比如《打龙袍》中包拯所唱的流水,“撩袍端带我把龙庭进”一句的唱法,和《盗御马》中窦尔墩所唱的摇板“要成功跟随他……”以及“扬扬得意回山冈”等句的唱法,听了又懒又媚,又懈又柔,完全与包拯、窦尔墩的个性不符。

我所以不惮烦地列举出这些缺点,目的实在希望今后盛戎同志在艺术方面有更飞跃的提高。很显然,迎合揣摩观众的趣味心理,不是正确的表演方法,纯技术观点更是进步的枷锁。盛戎同志在艺术方面如能有不断的提高,加强对生活对历史对人物的理解和分析能力,将是主要关键

1953年9月26日,西郊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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