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后,人们把到剧场看戏说成“上馆子(或‘上园子’)听戏”。
我对戏曲发生兴趣,就是以“听”为起点的。童年时代,供我消磨“岁月”的是一架古老的唱机和若干张笨重的百代钻针唱片,其中包括谭鑫培的《卖马》,刘鸿昇的《空城计》,龚云甫的《六殿》以及十三旦的梆子腔等等。
成年以后,我始终是个热心于戏曲的观众。直到六十年代中期,由于无戏可看,才中断了几十年养成的癖好。
粉碎“四人帮”之后,戏曲舞台又重现了百花齐放的春天,但爱看戏的青少年却少得多了。问起原因,不是说听不懂,就是说看不懂。
撇开客观原因不谈,从主观方面说,如果青年人还想对祖国传统戏曲有所问津,我认为,首先还是要从多“听”入手。“听”得多了,再进一步去“看”。习惯成自然,兴趣从多听多看的过程中自然会逐步培养起来。
“听”戏的步骤也跟治其他学问一样,有个辩证的进程。先不妨多方面地听,京戏可以听,各种地方戏也可以听。在一个剧种(如京戏)之内,也不妨生、旦、净、丑各种行当、各种流派都听上一听。听得多了,自然就提高了鉴别力,同时也会养成个人爱好。然后再由骛博而趋精,听自己认为比较好的和自己比较喜爱的东西。这样,对于某一行当、某一流派就会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和比较浓厚的兴趣。在此基础上,然后更由专而博,从一家一派逐步把眼界、兴趣扩大开来。(www.xing528.com)
说到“看”戏,有这样两句口头禅:“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其本意原是贬低“外行”的,认为“外行”只能从表面上看看热闹。我却认为,为了培养看戏的兴趣,就从看热闹入手也并不错。我自己就是从只知看热闹的地道外行而看戏看上瘾的。所谓“热闹”,或偏于武打,或只注意情节,甚至有些服装、道具也可以把人吸引住。但久而久之,即使是看武打,也会看出演员功夫根底的深浅厚薄,甚至连武打时的锣鼓伴奏是否与场上表演融洽无间也能觉察得出。即使只看情节,也会发现戏曲关目是否合情入理,演员表演是否符合剧中人的性格特征。即使是服装道具,其中也深有学问。比如台上出来一个皇后,穿一件绣有龙形图案的女袍(后台的行话叫“女蟒”),就比穿一件浑身上下全部粘着亮晶晶的电镀镍片的女袍要大方美观。因为后者既表现不出剧中人的身分,又显得过分炫耀,反而小里小气,近于哗众取宠。从前在后台有所谓“宁穿破(指服装旧了),不穿错(指服装不合剧中人身分)”的说法,正是对上述情况的针砭之词。
戏曲影片是看戏者的福音,它可以供你一再欣赏演员们的表演艺术,而代价又远远低于到剧场看戏。已故的著名演员如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周信芳、盖叫天、李少春等都摄有珍贵的舞台艺术片供后人欣赏借鉴。举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为例:梅先生生前,这出《醉酒》我看过不止五七次,而在不久前重看《梅兰芳舞台艺术》这部影片时,却对《醉酒》有了新发现。梅先生扮演的杨玉环,不但脸上有戏,身上有戏,一举手一投足有戏,就连手里拿着的扇子都有戏。小小一柄折扇竟然把这个久居深宫的贵妇人复杂的内心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当杨玉环移步进入花园时,手里的扇子款款轻摇,一种带有闲情逸致的欢快心情便自然呈现在观众眼前。等到杨玉环知道皇帝失约不来而郁闷在心,面对高力士进酒,与口念“呈上来”三字同时,一下子把扇子砉的一响整个打开,这一动作就使观众立即感到杨玉环是在借酒浇愁,蕴蓄在她内心的无穷幽怨就在这柄折扇砉然一响中尽情倾泄无遗。这样的表演艺术真称得起出神入化了。
当然,要想引起观众对某一剧种发生强烈兴趣,还得取决于这一剧种的演员的艺术修养和表演水平。我对于京戏,曾是个厚今薄古论者,我始终认为,余叔岩在声腔艺术方面的研讨确比谭鑫培更为考究;梅兰芳、程砚秋的艺术水平确已超过了他们的前辈艺人陈德霖、孙怡云;裘盛戎的唱腔比起他父亲裘桂仙来要复杂得多。然而今天京戏演员中的生、旦两行,就艺术水平而论,恐怕还没有超过余叔岩和梅兰芳的。祖国的戏曲艺术确是一笔丰硕而宝贵的遗产;要使它发扬光大,还要靠青年一代演员们长期精进不懈地努力。只要我们的戏曲舞台上出现了新的一代的余叔岩、梅兰芳式的演员(更不要说出现了超越余、梅诸贤的后起之秀),是不愁没有更多的观众的。
198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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