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说到,孔子把季康子数落了一顿,说是社会上的“多盗”全是你们逼出来的,“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那么,孔子批评他们多“欲”有没有根据呢?根据是有的。其中最明显、最严重的一条是用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
季康子想加征赋税的事,发生在他向孔子请教如何治盗之前。当时,孔子刚刚回到鲁国。季康子可能吃不准孔子的态度,所以先叫冉求出面。他以为,孔子得以归国完全是冉求出面求他的结果,孔子再刻板也不会完全不念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假如孔子能同意,那对他的支持作用就大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得侥幸试一试。而这个冉求,正春风得意,也把自己的作用估计得过高了。当他满怀希望地跑到老师那里,把季康子“欲以田赋”的想法一说,孔子就冷淡但不失礼节地说:“我不懂得赋税上的事。”这冉求却不知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追着要孔子表态,孔子只是不吭声。冉求急了,恳求孔子:“您是国家的元老,我们都等着您拿意见好去办事,您为什么不说话呢?”其实,当着众弟子的面,孔子不说话,已算是给足冉求面子了。待众人散去后,孔子把冉求叫到一边,严肃地告诉他:“君子办什么事,都要拿礼作为标准来衡量。这个标准就是,对老百姓的施舍要力求丰厚,事情要做得适度、符合中道,向百姓征收赋役要尽量轻微。那么,照老规矩按丘收税就够了。如果不按礼的标准征税而要贪得无厌,那么即使按田亩加征赋税,还是满足不了的。况且,他季康子如果要办事合乎法度,那么鲁国的开国之君周公立的典章制度都在那里;如果要破坏这些典章而随自己的私意办事,又来向我征求什么意见呢?”这则故事在《左传》《国语》中都有记载。《左传·哀公十一年》的原文是:“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苛而行,又何妨焉?’”冉求被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里直怪老师是不是老糊涂了,在外漂泊了十几年,还那么不开窍,得罪了季康子,以后能对你有何益处?但当着老师的面,又不好发作。
季康子自然不会理会孔子的反对。第二年,也就是鲁哀公十二年(公元前483年),他就不顾一切开征田赋。而冉求却为虎作伥,帮助季氏“聚敛”财富,使季康子富得流油,家产远远超过作为诸侯的“周公”治下的鲁国一国之财。孔子气得直翘胡子,直接将冉求逐出师门,对学生们说:“你们听好了,冉求已不配做我的学生,你们大家可以鸣鼓而攻之!”这是《论语》中记载下来的孔子痛骂学生骂得最厉害的一段话了:“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逐出师门,并发动学生一致声讨,已是一位私塾先生能够对学生采用的最严厉的惩罚手段。足见,孔子对搜刮民脂民膏的聚敛行为是多么痛恨!其维护轻税原则的“周公之典”又是何等坚定!
鲁国长期实行周公旦的籍田之法,十取其一,提供劳役地租。如发生战事,则增收军赋,一丘出马一匹、牛三头。季氏加征田赋,是在保留原有军赋的情况下再增收新的军赋,十取其一变成十取其二,即要出马二匹、牛六头。鲁国百姓当然苦不堪言。
有若
孔子晚年还有一个学生叫有若,比孔子小43岁,对孔子思想“学而不厌”,笃行不辍。他的相貌和孔子非常相像,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思念老师,就把有若当作老师一样地对待。有一次,鲁哀公问他:“今年又遇到灾荒,粮食歉收,国家日用不足,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有若不像冉求,为了保住官位,顺着竿爬。他毫不迟疑地对应道:“尊敬的君主,那就恢复周公的‘彻’法吧!”“彻”法就是籍田之法,税率为十取其一。哀公一听,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现在已是十取其二了,我还担心不够花,怎么能恢复‘彻’法呢?”有若耐着性子,说出一番道理来:“我的君主啊!只要百姓富足了,你做君主的难道还会不富足吗?反过来,如果百姓不富足,你这个君主又拿什么来使自己富足呢?”有若的话秉承师训,又有发扬,说得好极了,成为儒家反对重赋、关心民生,实行轻徭薄赋的财税法律主张的至理名言。原话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在《论语》的《颜渊》篇中。
鲁哀公自然听不进有若的劝诫。事情就如本节开始所说的那样,季氏不怕天怒人怨,一意孤行,加征赋税。(www.xing528.com)
在农业社会,田税用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田赋用以军事开支,税赋都得向农民征收,国家的税赋法律和政策对农民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孔子倡导德政,减轻税赋是德政中最主要的、也最具有真金白银含量的内容。为此,老夫子反对苛税重赋堪称是不遗余力。成语中有一条叫“苛政猛于虎也”,就是孔子留给我们的遗产。
故事发生在孔子周游列国之前。那日,孔子带着子路等一班弟子去齐国。从鲁国去齐国,泰山是必经之地。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泰山一带,人烟稀少,林木森森。孔子一行来到泰山之侧,隐隐传来忧伤的哭声。孔子立起身来靠在车前的横木上望去,见不远处树林中一座新坟,一个妇人在墓前悲泣,便叫子路前去问个明白。子路急急赶到妇人跟前:“敢问这位大嫂,你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我老师很关心,能告诉我们原因吗?”那个妇人擦去泪水,抽泣着应道:“我们家真是遭了大难了!前些年,我的公公被老虎吃了,接着我的丈夫也被老虎吃了,现在是我可怜的儿子,又被老虎吃了。呜……”这时,其他弟子扶着孔子走了过去。孔子听到虎患如此严重,便探下身去,安慰妇人,劝她:“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妇人见孔子师徒是真心关心,便道出真情:“这里荒山野岭,山高路远,官府管不过来,可以躲开苛刻的暴政。”孔子闻言,好不悲凉,长叹一声,说:“学生们啊,你们可要记住,苛刻的政治比老虎还要凶猛可怕啊!”
子路
抨击归抨击,但“苛政猛于虎也”的情形,历朝历代都在延续。唐代文学家、思想家,与韩愈齐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因参与改革,贬官永州(今湖南零陵),面对残酷的政治迫害和艰苦的生活环境,矢志不渝。在永州,他置身民间,更知百姓疾苦,写出千古名篇《捕蛇者说》。作者讲了一个捕蛇者“蒋氏”的故事。“蒋氏”告诉他,自己的祖父、父亲都为捕毒蛇顶替赋役而被毒蛇咬死,自己捕蛇已历12年,记不清有多少次差点被毒蛇咬死。作者很同情,表示可以帮他给管事的说说,就别再干捕蛇这一行了。没想到“蒋氏”连连谢绝,说他的邻居们大多“非死即徙”,只有他因捕蛇而“独存”。柳宗元闻此言而“愈悲”,感慨万千:孔子说“苛政猛于虎也”!我以前还有怀疑,今天从蒋氏身上,才相信孔子说的是实情。他写出了与“苛政猛于虎也”同样的名句:“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
在中华传统法文化中,轻徭薄赋、恢复先王的十一之税是一个千古不衰的话题,“苛政猛于虎也”也成为历代有良心的儒门士子抨击暴政的不朽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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