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事实上是处于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中。因此,它才能不断丰富自身的内蕴和持续获得强大的生命力。只是到了近代,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后,才触动了中国文化的自在状态,使其发展方向发生了改变。此后,国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态度出现两极分化趋势,或是批判、甚至否定或是坚守、甚至迷恋。对中国新文化的建设也是这样:一是以西方文化价值为参照标准构建中国新文化,二是以复兴中国传统文化精神重建中国现代文化。前者以鲁迅、郭沫若、胡风等人为代表,后者以辜鸿铭、梁漱溟等为代表。林语堂与两者不同,他突破了中西文化二元对立模式,提出了“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新模式。于是,中国传统文化成为文化重建的基石。
文学理论家唐弢,在他的文章《林语堂论》中曾这样批评林语堂:“他谈儒家,谈道家,谈中国文化,我总觉得隔着一点什么,好像在原来事物的表面涂上一层釉彩似的。这是什么釉彩呢?我为此苦苦思索。……原来林语堂先生也和胡适一样,是用西方的眼睛来看中国人、看中国文化、看中国的儒家和道家的,但他用的不是一般西洋人的眼睛,而是西洋传教士的眼睛。这便使他和现代资产阶级分开来,多少带点封建的气味,纵然怀有同情,却仍十分隔膜。”厦门大学教授周宁在他的著作《幻想与真实——从文学批评到文化批判》中这样评价:“说林语堂带着西洋传教士的眼睛,只涉及问题的一面;另一面,林语堂还有中国国粹主义的眼睛。同乡辜鸿铭拖着长辫子的身影有时隐隐约约会成为他神往的榜样。”两位学者的视角与感悟不无道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都指出了林语堂对待中西文化有着与众不同的眼光。不过,他们的语气是些许批评,而非理解与赞赏。学者王兆胜观点却很受启发,他认为,林语堂用“西方”与“中国”两副眼光在不断变化中考究中西文化,正说明其文化思想的“动态性”和“多元 化”,而不是静止的和一元式的;因为缺失“互文性”的文化交流,对于不同性质和复杂结构的文化来说,往往有些封闭和盲目。
林语堂曾指出,由于面对的读者群体不同,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他在向中国和西方谈中西文化的内容、方法时都相应改变。他在1932年春于牛津大学和平会演讲时说:“东方文明,余素抨击最烈,至今仍主张非根本改革国民懦弱委顿之根性,优柔寡断之风度,敷衍逶迤之哲学,而易以西方励进奋斗之精神不可。然一到国外,不期然引起心理作用,昔日抨击者一变为宣传者。宛然以我国之荣辱为个人之荣辱,处处愿为此东亚病夫作辩护。”他还说:“吾知吾若生为欧人,对中国画中人物,亦必发生思恋。然一返国,则又起异样感触,始知东方美人,固一麻子也,远视固体态苗条,近睹则百孔千疮,此又一回国感想也。”
对于此方面,林语堂的很多著作中也有所体现。作为一个中国人,当林语堂面对中国读者和外国读者谈文化时,他的心情当然是不同的。不过,也不能过多夸大情感的因素;而应更多思考传播艺术、文化前理解与文化认同的深度,对林语堂的影响等问题。四川大学教授赵毅衡在他的《林语堂与诺贝尔奖》文章中提到林语堂在美国的一次演讲:“林语堂完全明白应当如何对付西方读者——在开始写小说之前就懂。1936年西安事变,举世震惊,哥伦比亚大学邀请三位美国名人,加三个中国名人陶行知、胡秋原、林语堂对公众演讲此事。其他人侃侃而谈,林语堂发言,却大讲Chang是张,Chiang是蒋,并非一家子;抓人的是Chang,被抓的是Chiang。一句话,首先弄准听众并非中国问题专家。其结果,听众对林语堂的反应最热烈。”
对于林语堂中英文著作的不可译情况,赵毅衡教授也提出很好的意见:“林的中文好到无法翻成英文,他的英文也好到无法翻成中文,两者都已是炉火纯青,‘缺少可译性’,是文之至美。林语堂的中文散文,绝对不会写成《生活的艺术》文字的延绵连环,他的英文传记、小说,也不能与《脸与法制》文字的简约并置。”由于这不仅是个技术方面的问题,事实上还涉及文化的隔膜与理解的困境,也呈现出林语堂以变化着的眼光看问题,特别是中西文化问题时的重要性。我们很难设想一个受制于国别与文化的人,能游刃在不同的文化间进行转译与置换,更何况是主动地注入主观意识和现代意识。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自序》曾坦言自己对中国文化的态度:“我也想以一个现代人的立场说话,而不仅以中国人的立场说话为满足,我不想仅仅替古人做一个虔诚的移译者,而想把我自己所吸收到我现代脑筋里的东西表现出来。这种方法当然有缺点,但是从大体上说来,确能使这工作比较诚实一些。因此,一切取舍都是根据于我个人的见解。”(www.xing528.com)
如果理解了这些情况,就不会轻易批评和否定林语堂对中国文化所采用的“西方”甚至带着传教士眼光。正因为如此,才可能是林语堂的独特之处与价值所在。
在林语堂的文化标准上,除了青年时一段时间的欧化倾向外,整体上是将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包括东西方各国文化)作比较研究与理解,任何一方的文化都不是标准与目的。换句话说,并不因西方物质方面的先进就认同其文化的优越,于是盲目顺从;其实林语堂批评美国文化的地方特别多,有时还非常严厉。也不因中国文化历史悠久、辉煌灿烂,就像新儒家主张意欲回到中国文化的传统当中去。林语堂是将东西两种文化(包括各国文化)作为重构世界文化的元素来看待。他主张各国文化应互相取长补短,依人类的共同理想来整合出一个全新的文化。所以,林语堂很少孤立地谈论一种文化,往往总是将其放入世界理想文化的坐标上,与其他各国文化进行相互对比,期望在人类共通的价值标准下,看到其独特性与价值所在。
如他在《论东西文化与心理建设》文章中明确表示:“中国近年也屡见复古的思潮……更需要对于儒道释有真知灼见的学识。……尤其要与西方比较之下,权其轻重,知其利弊,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得一哲学条理。”“发明新知,使古今中外互相印证,这样做法,然后可以融会贯通,自由 自在,书为我用,我不为书用,收古今中外为我注脚。”林语堂这种中正的文化思想在其他中国文学家中很难发现。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流日益频繁,世界各民族文化的特长和缺失也渐渐显现出来;而人类共同的命运和文化担当变得更为一致,我们有各种理由相信:多元文化之间的取长补短与融会贯通是一个最佳的方案,而林语堂的文化思想也承载着极其重要的时代意义。当然,强调各国文化之间的多元融会贯通,并不等于说要取消其自身的个性特质,使之变得千篇一律。而是要坚持“和而不同”原则中保持着相互参照、借鉴和共同发展。就如一场大型的演奏会,各种乐器各有特点,互补互通,相互融合,共同演奏出欢乐的乐章。问题的所在,是凭林语堂“两脚”踏“东西文化”、以“一心”评说“宇宙”文章精髓;其中宽阔与灵透的心灵至关重要。而这“一心”也正是中国文化的精神要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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