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9月8日,一支西班牙军队在独裁者米戈尔·普里莫·德里维拉亲自率领下,以西班牙外籍兵团的一支分遣队为先锋,在摩洛哥地中海沿岸的阿尔西马斯海湾登陆,率领外籍兵团分遣队的是一位日前刚刚晋升的年轻军官弗朗西斯科·佛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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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莫·德里维拉的确是一名独裁者,不过和其他独裁者不同的是,他会听从别人的意见,偶尔还会允许其他人对他施加影响。通常情况下这会转化成一种力量,有时候有些建议还不如不听的好。以入侵摩洛哥为例,他一开始认为,任何介入北非的行动都将是对时间、金钱和人力的浪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他没有变成一个狂热的帝国主义分子,至少也成为一个鼓吹用军事入侵来维护国家利益,洗刷西班牙耻辱的人。
一名西班牙士兵守卫着登陆后的阿尔西马斯海湾的海岸线。
尽管西班牙和北非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在19世纪以前,摩洛哥并未遭受大举入侵。普里莫·德里维拉并非唯一发现这个国家无利可图的人,除了狭长的海岸地带还算肥沃富庶之外,其余的广大地区都被土壤贫瘠、人烟稀少的里夫山脉所占据。和居住在非洲其他地区的黑人相比,住在摩洛哥的阿拉伯居民虽然数量少,但更有决心和能力保卫自己的领土。入侵摩洛哥注定是一桩事倍功半的买卖,19世纪欧洲殖民者往往倾向于向更南的地方进军,占据更加富庶、更易得到的领土便不足为奇了。但是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一旦英国、西班牙、法国、德国这些积极干涉北非事务的欧洲国家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一地区,很显然,这个未来征服者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并不像最初看起来那样可怕。理论上这个国家处于菲斯的苏丹的统治之下,但苏丹实际控制的区域不到这个国家的四分之一,剩余的广大地区由相对独立且经常混战的各个部落控制。欧洲殖民者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控制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他们或者可以驱逐现在的苏丹,或者将他立为傀儡,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英国和法国都声称自己是摩洛哥实际的统治者,但是对他们来说,更好的办法是利用西班牙来统治该国的北部地区。德国人在这一地区没占到什么便宜,1911年7月,为了维护自己的商业利益,德国气势汹汹地派遣一艘炮艇赶赴摩洛哥,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将力量集中在他们在刚果南部获得的广大地区上更有利可图。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西方列强放松了对非洲的侵略,到20世纪20年代早期,至少西班牙自己认为它已经成为摩洛哥广大地区的实际控制者。当然这只是西班牙一厢情愿的想法,不管西班牙、法国和英国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他们都不可能与该国的阿拉伯居民进行协商。局势很快变得明朗,阿拉伯居民很可能进行顽强和勇敢的抵抗。
虽然阿拉伯人勇敢而顽强,但他们并不团结。摩洛哥的大部分阿拉伯人都非常痛恨西班牙人,但对阿拉伯同胞的厌恶同样一点也不少,而且非常普遍。让西班牙人感到欣慰的是,任何苏丹,更不用说各个部落的首领,似乎都不可能迸发出严重威胁他们地位的民族情感。1920年,一位曾经做过老师和公务员的名叫阿卜德·埃尔·克里姆的人,早期触犯了西班牙当局,后来还曾因参加反殖民活动而被捕。他对西班牙入侵实际上各自为政的部族地区感到震惊,决心团结分布在里夫山脉的各个部落来抵抗入侵者。领导西班牙驻摩洛哥军队近10年的西尔维斯特将军用轻蔑的态度对待阿拉伯人的反抗—在那时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认为新出现的这一威胁根本无足轻重。他说,阿卜德·埃尔·克里姆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一个排都指挥不了,更别说率领军队抵抗西班牙人了。即便一支由250人组成的分遣队在阿巴兰遭到阿拉伯部族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时,他也没有改变这一观点。他认为西班牙军队之所以遭到失败,是因为当地指挥官粗心大意才自取灭亡。他,西尔维斯特会尽快恢复原有的秩序,不过他严重低估了阿卜德·克里姆所率军队的数量和战斗力,最后被迫下令撤退。这次撤退很快变成一场溃败,西班牙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西尔维斯特和所有的参谋也在战斗中丧命。西班牙人的这次失败不仅造成近2000名官兵丧生,还失去了对摩洛哥东部绝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更重要的是,至少在普里莫·德里维拉看来,这场溃败让西班牙军队的名声扫地,或许比这更重要的是,这场溃败对西班牙岌岌可危的信誉造成了致命的打击。1923年9月,西班牙爆发政变,普里莫·德里维拉通过这次政变上台,如果西班牙军队没有在摩洛哥遭遇溃败,这场政变根本就不可能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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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里莫·德里维拉虽然明智地意识到在北非进行冒险活动是不值得的,但如今西班牙军队的声誉受到了威胁。这个血海深仇一定要报,而且要马上报:他向西班牙人民做出承诺,一定会“迅速、体面、明智”地结束摩洛哥的动乱。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采取的第一个措施是将西班牙在摩洛哥内陆的残余势力撤到沿海地区,这让他的支持者中的沙文主义者大为不满。“欲进先退”的确是一项既定的战略原则,但西班牙的军队被一群他们视为乌合之众的人击败,倍感耻辱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一原则。年轻而野心勃勃的步兵统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也没有立即执行这一战略。
佛朗哥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中长大,他的父亲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浪荡子,母亲则接受了极端严苛的宗教信仰。他是家中弱小而不受重视的那个孩子,更糟糕的是,还要被他那些强壮的兄弟欺负。他参军的时候只有5英尺3英寸高,声音又尖又细,在恃强凌弱的军队里,他似乎会成为潜在的受害者。在军校的学习成绩(312名学生中他排名250名)也没有表明他会成为一个杰出的人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勇敢无畏、完成艰巨任务的能力以及对军纪的严格遵守使他从年轻军官中脱颖而出,人们都认为他会成为西班牙一个伟大的人物,甚至会成为西班牙最伟大的人物。他认为,西班牙在摩洛哥的军事存在不仅要维持,还要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兵力。当普里莫·德里维拉宣布放弃仍由西班牙控制的大片领土时,佛朗哥感到万分失望。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以及普里莫善于听取他人意见),这个政策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修正,并在一定范围内减少撤军的数量。(www.xing528.com)
如果阿卜德·埃尔·克里姆没有卷入与另一个殖民大国—法国的纷争的话,西班牙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他们在摩洛哥原有的势力。法国认为阿卜德·埃尔·克里姆的崛起对他们造成了威胁:他们认为应该在更多部族首领聚集到他的麾下,以及西班牙仍实际控制这一地区之前彻底摧毁克里姆的势力。阿卜德·埃尔·克里姆接下来的做法正中法国侵略者的下怀:他率先对法国军队发起攻击,他可能认为自己这样做只是先发制人。面对帝国主义的入侵,他想表现得像一个攻击者,而不仅仅是被动的防御者。克里姆寄希望于摩洛哥的法裔部族能尽快加入这场解放战争,但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大部分部族采取了观望态度,有些部族甚至认为他们所了解的法国殖民势力比里夫的部族强得多,反过来积极支持殖民势力。
1925年底,摩洛哥的法西联军宣布,里夫山区部族的进攻虽未被完全击败,但也基本上得到遏制。反攻的一个必要条件是西班牙在摩洛哥的阿尔西马斯海湾登陆,这个海湾位于直布罗陀海峡以东100英里左右。一旦成功登陆,西班牙军队就可以直接进攻阿卜德·埃尔·克里姆在阿加迪尔附近的大本营,或者把他的军队驱逐到深山老林里。这次入侵计划似乎不会遭遇太多沿海防御工事,不过一旦登陆的消息被摩洛哥人得知,他们一定会集结一切能够集结的力量赶赴沿海地区。“西班牙无法维持沿海悬崖峭壁地区的军事存在,这是巨大的财力消耗。”普里莫·德里维拉一年前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因此,起初登陆时派遣足够的兵力是至关重要的,使侵略者在遭到可能发生的猛烈反击时不仅能保存实力,还能迅速向内陆推进。
一支舰队在考塔和梅里利亚集结,这两个港口分别位于阿卜德·埃尔·克里姆控制地区的西部和东部。运送入侵者的船只种类繁多,外表破烂不堪,看起来更像是1940年运送从敦刻尔克撤退的英法联军的杂色商船,而不是4年后运送他们返回欧洲的专业舰队。这次行动本身也故意显得不那么正规:军舰上灯火通明,士兵们高声唱着歌驶进了海湾。实际上,西班牙士兵的遭遇非常悲惨:运载佛朗哥和他的军团的登陆艇停在浅水区,最后的进攻需要士兵蹚水登岸后完成,有时候海水会到达他们的脖子,这就要求他们必须把武器高举过头顶,甚至这样都无法保证武器的干燥。曾经有一度他们的处境似乎十分危险,不得不下令全体撤退。佛朗哥认为,如果军队撤退,引发的伤亡和继续向前推进差不多,甚至更为严重。而且,取消行动会对军队的士气造成灾难性的影响,因此他拒绝撤退。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损失是惨重的,约有100名士兵在登陆过程中丧生。但是自第一批士兵成功登陆的两个小时之内,就有8000多名士兵成功登陆,巩固了他们的阵地。如果局势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佛朗哥的军事生涯也就画上了句号,不过那一天他成为西班牙人民心中的英雄。战斗异常激烈,双方都不想对敌人手下留情。摩洛哥人以被俘为耻,而且以残忍对待战俘而闻名;不管结果好坏,西班牙人都决心放手一搏。佛朗哥在日记中冰冷地写道:“那些负隅顽抗的摩洛哥人全部沦为了刀下鬼。”“死亡万岁!死亡万岁!西班牙士兵这样呐喊着在战场上厮杀。”9月的那一天,他们展示了为什么这是最适合他们的战斗口号。
虽然西班牙人巩固了陆地上的阵地,但是战争远没有结束。两天之后,摩洛哥人猛烈的反攻才被击退,半个月之后,普里莫·德里维拉才下达了全面进军的命令。那时,战争虽未结束,但基本上已经胜利了。摩洛哥驻扎着2.5万名法国士兵,西班牙人从阿尔西马斯海湾向前推进,两面夹击之下的阿卜德·埃尔·克里姆注定要失败。他虽然英勇作战,但最后不得不屈膝求和。苏丹被确立为整个摩洛哥的统治者,但实际上他只是殖民者的傀儡罢了。阿卜德·埃尔·克里姆选择向法军投降—他认为自己如果落入西班牙人的手中,肯定难逃一死,这一想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最终他被流放到印度洋上的一个小岛。即使在他离开之后,摩洛哥人的反抗仍在继续,不过这只是些零星的游击战争,对于已经掌握大势的西方来说,这充其量是一种滋扰,而不会构成严重威胁。1927年,摩洛哥完全沦为侵略者的保护国,直到1956年,它才逐步实现完全独立。
普里莫·德里维拉一时间被誉为英雄,但这种荣耀却未能维持多久。1923年,当他攫取政权时,他由衷地相信,西班牙将来必然会重新崛起为一个完整的、真正民主的国家,而这不过是一段短暂的插曲罢了。不知何故,这一刻似乎从未到来。就像独裁国家经常发生的那样,政府以维持法律和秩序为借口,要求被赋予越来越大的权力。即便得不到军队的全力支持,也需要他们对此默不作声。普里莫·德里维拉实施的改革是正确的,但是对于那些受到影响的军官来说,这些改革便是颠覆性的,因此德里维拉逐渐失去了军官的支持。经济形势逐渐恶化,严重的通货膨胀使中产阶级对他丧失信心。即便如此,与其说德里维拉被赶下了台,不如说他是厌倦了政治斗争而自愿离场。他选择到巴黎定居并在几个月之后离世。
德里维拉的亲信弗朗西斯科·佛朗哥不允许自己重蹈他的覆辙,相反,他致力于培养自己的军事实力,取得辉煌的军事成就,1935年,他已经晋升为西班牙的陆军参谋长。1936年7月,佛朗哥发动军事政变,西班牙内战旋即爆发,两年的内战令西班牙生灵涂炭。早在内战结束之前,军队为了实现统一调度,早把最高指挥权授予了佛朗哥。他们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只是权宜之计,起初佛朗哥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就像西班牙的前任领导人普里莫·德里维拉一样,他一直没能等到合适的时机。直到1975年去世,他一直是西班牙毋庸置疑的统治者。
延伸阅读提示
大卫·伍尔曼的《里夫山区的反叛》(伦敦,1968年版),描绘了摩洛哥在这十年动荡中的一幅精彩画卷。作为这一时期的主要角色,最翔实的资料莫过于阿卜德·埃尔·克里姆的回忆录。该回忆录分两卷出版,分别是《阿卜德·埃尔·克里姆回忆录》和《回忆录2:法国-摩洛哥危机》(巴黎,1927年版和1984年版)。所罗门·本阿米的《法西斯主义:普里莫·德里维拉的独裁》(牛津,1983年版)和保罗·普莱斯顿的《弗朗西斯科传》(伦敦,1994年版)都是有关这一主题的优秀作品。雷蒙德·凯尔的《西班牙:1808—1975年》(牛津,1982年版)概括叙述了这一时期的总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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