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2月2日,在经过无数波折之后,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最终得以完整出版。T·S·艾略特评价说,乔伊斯用这本书“扼杀了整个19世纪”。艾略特的杰出诗作《荒原》也在同年晚些时候出版问世,1922年的确是现代英文写作的奇迹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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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一词只能用于文学领域,如果其他人称呼他为英国人,乔伊斯肯定会焦虑不安,甚至会大发雷霆。乔伊斯出生于1882年,生日与爱尔兰未来的总理和总统埃蒙·德瓦莱拉是同一天。乔伊斯完全接受这个巧合:如果遭到追问,他会宣称自己是一个爱国的爱尔兰人。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以都柏林为背景,作品中的人物虽然偶有像利奥波德·布卢姆等带有异国情调的犹太人出现,但大部分是爱尔兰的男男女女。他对祖国虽然忠诚,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在那里度过人生中的任何一段时光。1902年他离开爱尔兰,只在1904年短暂地回来过一段时间,其余时间都辗转于欧洲各地。
詹姆斯·乔伊斯拿着的应该是《尤利西斯》的第一稿(由杰弗里·摩根所绘)。
虽然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客观地描述了一般意义上影响聪慧、敏感学生的苦难,不过实际上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深受欢迎,擅长游戏,虔诚地遵循大部分耶稣会牧师都秉持的宗教信仰。在家里他也获得了同样的满足:在他那有才华却软弱的父亲的领导下,他的家庭渡过了一个个金融危机,没有人忍饥挨饿,家庭境况相对稳定,为他取得优异的学业成绩提供了保障。他毫不费力地—实际上,他努力营造出自己毫不费力的表象—考入了当地公学和都柏林大学学院,虽然他在学术上没有获得任何正式的荣誉,却被誉为当时最聪明的学生。
虽然他应该获得这份荣誉,但与此同时却不像以前那样受欢迎了。他拥有几个挚友,然而大部分同龄人和老师好像都认为他令人厌恶。他的兄弟斯坦尼斯洛斯虽然远不及他聪明,但比他更有人格魅力,也认为他像《大卫·科波菲尔》里的斯提福兹。比起极度自恋的斯提福兹,乔伊斯更关注其他人的情绪,更愿意了解其他人的性格和偏好,但仍时不时地流露出自大和傲慢的神情。他曾告诉斯坦尼斯洛斯,“在他目前遇到的所有人当中,他拥有最优越和最文明的灵魂”。总体来说,他完全有资格自满,这也让他的自满特别引人注目。欣赏乔伊斯及其作品的威廉·巴勒特·叶芝对此持保留态度,在谈到这个年轻人的“极度自满”时,像许多在19世纪后半期认识乔伊斯的人一样,他认为乔伊斯一定能走得更远,但是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个方向,而且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有强大的动力陪伴他走下去。
如果选择与乔伊斯成为挚友,叶芝很确定自己将会时常被要求资助这位贫困潦倒的朋友。像许多天赋异禀的人一样,乔伊斯时常陷入财政困境,而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普通人有义务帮助他摆脱困境。“我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在那里我无依无靠,”当他准备前往巴黎学习医学时写信给格雷戈里夫人,“我写信给您的目的是想了解您能为我提供何种帮助。”格雷戈里夫人有能力帮助他,而且也尽力给予他帮助。不过最经常被他麻烦的是他的兄弟斯坦尼斯洛斯,他经常无情地剥削斯坦尼斯洛斯,理所当然地认为斯坦尼斯洛斯的薪水应该用来满足他的需求,不仅如此,他还把斯坦尼斯洛斯的财产当成自己的。
当然了,詹姆斯·乔伊斯和其他成百上千的寄生虫的不同之处在于,乔伊斯专注而勤勉,很快,他的作品就展现出杰出的才华和持久的独创性。他成功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是他不愿意,甚至可以说是没能力妥协。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如果其他人有不同的看法,他就会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这种态度是值得钦佩的,而且这也是乔伊斯之所以成为乔伊斯的原因所在。不过对于一个年轻而努力的作家来说,这种性格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加不易。一位文学杂志的编辑在接到《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这部作品时抱怨道:“我无法出版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作品。”尽管许多出版商不能完全理解他的作品,但最终都予以出版,但是当他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时,肯定不会像誉满天下的文学大师那样,轻易得到别人的宽容。
实际上,乔伊斯最先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并没有那么晦涩难懂,该书由一系列构思精巧的短篇小说—没有故事情节的短篇小说—构成,描绘了都柏林日常生活的一些片段以及一些得意扬扬地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即便以现代的观点来看,书中的内容也没有丝毫淫秽之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胆小的出版者表达他们的担忧,出版如此具有煽动性的书籍会给他们招致麻烦。乔伊斯非常愤怒,“在我看来,你认为所有出版《都柏林人》的出版商都有可能遭到出版淫秽作品指控的建议,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话题,”他对一个冒犯者说,“我知道英国一些人非常愚蠢,但我确实无法想象,如果我的书遭受如此无理的指控,任何文明的法庭怎么可能聆听这种指控长达两分钟以上!”但包括米尔斯与布恩出版公司在内的一系列出版商还是认为这本书太具煽动性而不适合出版。由于对英王的阅读习惯存在一种判断失当的欣赏,乔伊斯转而寻求乔治五世的支持,不出意外的是,英王的私人秘书回复说:“在这种情况下,英王陛下不适宜发表任何观点。”
或许是乔伊斯不情愿的删改符合了审查的要求,或许是该书的内容并不像一些出版商宣称的那么具有煽动性,总而言之,《都柏林人》的出版并没有激起太多反对的声音。乔伊斯在感到安慰的同时又有些许失望,失望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图书引发争论,但由于销量不佳,评论家并没有予以他认为应有的关注。大部分评论都不是很乐观,不过,更有意义的是,乔伊斯因此获得了一批新的、重要的钦慕者。其中对乔伊斯来说最重要的是—但愿他只是出于对庞德作品的欣赏—意象派的先驱和前卫派的领袖埃兹拉·庞德,庞德在文坛极具影响力,他在文学月刊《利己主义者》上发表了对《都柏林人》的评论,赞誉乔伊斯是举足轻重的变革者,这让许多著名的评论家认为,乔伊斯是一个他们不能忽视的新声音。
乔伊斯还给庞德展示了他下一本书的前几章:一部关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爱尔兰青年斯蒂芬·迪达勒斯在都柏林的艺术发展的书,庞德立即给予热烈的回应。庞德认为这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真是该死的好作品……像梅里美的作品一样清晰而直接。”至少最初,庞德认为这部书最佳的出版方式是逐章连载在《利己主义者》上,乔伊斯欣然同意。他当时住在的里雅斯特,通过给当地更富有、更有抱负的家庭的孩子上英文课,勉强糊口度日。只要庞德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他都愿意接受。该书的前三章如期在杂志上发表,编辑也非常满意读者的反应,一切似乎都非常顺利。随后,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的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被暗杀,在短短几周之内,这场毫不起眼的悲剧就逐渐升级为一场战争。乔伊斯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自己是一个外国人,而且因为当局对爱尔兰公民的身份不是很明确,他可能会处处遭到敌视。处境变得岌岌可危的同时,更糟糕的是,的里雅斯特和伦敦之间的邮递时常中断,他无法确定《利己主义者》能否按时收到他寄出的材料,保证下期月刊的发行。9月15日,该书的最后一章发表完毕,那时候,战时物资短缺的问题已越来越明显。尽管一些钦慕者认为乔伊斯取得了重大进展,觉得他应该被文坛认真对待,但事实证明,很难找到一家出版商愿意将这些内容结集出版。
出版商们的谨慎无可厚非,《都柏林人》的销量即便不能用可笑来形容,也远远低于乔伊斯的期望值。在前500本售出之后,他本应该获得该书的版税,但是直到1915年底,这本书才售出了30多本。战时纸张短缺,出版也随之变得困难重重,即便最理想主义的出版商,在这样一本经济前景如此黯淡的书籍面前,也完全有理由望而却步。出版《都柏林人》的格兰特·理查兹拥有《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优先出版权,但他实在不想再拿钱填补这个无底洞。塞克、赫伯特·杰克逊、达克沃斯都婉拒了乔伊斯的出版要求,最后还是《利己主义者》的编辑自告奋勇,将已经发表在杂志上的章节装订成册。这当然比不上被一家著名的出版商出版,但也聊胜于无。在乔伊斯陷入低谷的时候,庞德再一次站出来支持他。“我认为这部书会像福楼拜和司汤达的作品一样经久不衰,”他告诉乔伊斯,“我认为你可以与哈迪和亨利·詹姆斯相提并论,我并不是说你和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你的小说和他们的作品一样拥有永恒的价值。”乔伊斯急需获得这样的肯定。他无法忘记,他的小说不仅被所有接到稿件的出版商拒绝,甚至英格兰和苏格兰的20多家印刷厂也因为害怕遭到起诉而拒绝印刷。到目前为止,他通过写作获得的经济回报寥寥无几,当W·B·叶芝、埃兹拉·庞德和其他著名文人联名帮助他向英国皇家文学基金会申请资助时,乔伊斯告诉基金会说:“我没有获得任何稿酬。”通过他们的努力,乔伊斯获得了75美元的资助,这笔钱比现在的价值要大得多,但也无法支持多长时间。
乔伊斯随后移居苏黎世,除了让交通和通信变得更加困难之外,战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观念。英国皇家文学基金会之所以在给予他援助时犹豫不决,是因为他们觉得他不够爱国。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判断非常准确。因为有那么多爱尔兰人为英王和国家与德国作战,乔伊斯当然希望他们能够获得胜利,但他从不认为自己应该为此战斗。叶芝向皇家文学基金会保证说:“乔伊斯从未以极端或其他任何形式参与过公共事务,我认为他并不喜欢政治,在我看来,他好像只对文学和哲学感兴趣。对这种人来说,爱尔兰的氛围只会让他感到孤立,而不会产生反英情绪。”他过去没有,将来也不想在英国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但是作为一个被认可和尊重的人物,他已经无意间在英国文坛上获得了一定的地位。1916年,他第一次入选《名人录》,这显然表明,即便他还没有取得应有的地位,但已经有所进展。《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虽然有时会遭到恶意的评论,但已经被看作一部具有重要意义的作品。虽然H·G·威尔斯抱怨这部书晦涩难懂,但仍然承认这是一本“可以买来阅读,也可以买来收藏,但是……不应该被错过的书”。不管这些关注是好是坏,乔伊斯都感到兴奋和欣慰,他非常有理由相信,受到侮辱总比遭到漠视强得多。一直以来他都在构思一部作品,而这部作品让他在文坛获得了不朽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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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利西斯》正式面世之前,乔伊斯已经构思了长达10年之久。起初,它只是一个简短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容不断丰富。当他的阿姨约瑟芬抱怨书中的许多内容难以理解时,乔伊斯反驳说:“我已经告诉你要先读《奥德赛》,再来读这本书了。”如果她这样做了,看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尤利西斯》的确是在荷马的《奥德赛》的启发下完成的,而且以一种松散的方式加以模仿。不过如果读者想要借助自己上学期间对这部希腊史诗的回忆,来理解《尤利西斯》晦涩难懂的叙述,他们难免会感到失望。当被问到为什么要把这部小说命名为“尤利西斯”时,乔伊斯隐晦地回答,“这是我的作品体系”。他告诉自己的一个学生,12岁首次接触《奥德赛》的时候,他就对这部书爱不释手。他发现尤利西斯这个主题“在世界文学史上是最具人性光辉的”,它的精神贯穿全书。尽管斯蒂芬·迪达勒斯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幸存者,但很显然他代表的是忒勒玛科斯,而代表尤利西斯的是利奥波德·布卢姆,他是一位犹太人广告商,乔伊斯允许笔下的人物拥有自己的个性,没有过于担心他们与《奥德赛》中相对应的人物有多么相似。这部书对都柏林的描写不亚于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于我自己而言,我经常描写都柏林,”乔伊斯说,“因为如果我能接触到都柏林的灵魂,我就能接触到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的灵魂。”这部书的风格华丽而复杂,有时故意写得晦涩难懂。“我放了许多谜题在书里面,这足够那些教授为理解我的真正意图争论上几个世纪。”乔伊斯得意地说。这一点在莫莉·布卢姆退场前精彩的独白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独白的第一句就包含2500个单词。这部小说并非晦涩难懂,但想要读懂需要强大的决心和专注的精力。你付出的努力绝对是值得的,这表明乔伊斯不仅是一位优秀的作家,还是一位伟大的作家。
乔伊斯之前遇到的难题是,每逢当局审查他的书时,不放过任何看上去有点隐晦的内容。《尤利西斯》遇到的难题又成倍地增加。“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接触过的最美妙的作品。”当接到这部作品的前几章时,《小评论》的编辑惊呼道,“如果这部作品是我们一生中最后的成就,我们一定要把它出版。”事实证明这几乎就是我们最后的成就。但是印刷这部书即便不会被起诉,也会招致猛烈的诽谤性的批评,因此在出版之前,必须先与一系列印刷商进行接触。如果以书籍的形式出版,前景仍不容乐观。就连以宽容著称的伦纳德和弗吉尼亚·伍尔夫也迟迟不肯接受这部书,认为它“流露出猥亵的味道”。起初,乔伊斯认为在美国出版会容易一些,但美国邮局没收并烧毁了四本《小评论》,就因为其中包含《尤利西斯》的部分内容,使得这点乐观的情绪也化为泡影。1921年2月,法庭审判了这一案件,《小评论》的编辑被判有罪并被罚款,罚款的数额并不大,但本案涉及的成本要高得多,这一判决足以让《小评论》的编辑不再发表任何有关《尤利西斯》的内容。无论在英国还是在美国,《尤利西斯》以书籍形式出版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后来,乔伊斯的一位朋友兼崇拜者西尔维娅·比奇拥有并经营着莎士比亚书局,这家书局位于巴黎,是一家颇具冒险精神的小型英文书店。她主动要求印刷1000本,并分派到世界各地。埃兹拉·庞德、安德烈·基德、W·B·叶芝和欧内斯特·海明威都购买了,萧伯纳拒绝这样做,但这只会刺激这部书的销量。“这是对文明社会令人厌恶的阶段令人反感的描写,”萧伯纳对西尔维娅·比奇说,“但这种描写却是真实的……让我感到些许安慰的是,终于有人对这一阶段有了深刻的认识,能够直面把它记录下来的恐惧,并用自己的文学天赋迫使其他人去面对它。”
《尤利西斯》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某些情况下也是最容易招致严厉谴责的地方在于,乔伊斯对“意识流”技巧的应用、角色的内心独白使读者在没有作者明显介入或任何外部分析的情况下,就能了解既定角色的思想和情感。内心独白并不是乔伊斯创造的,他也不是唯一在书中运用内心独白的作家,与乔伊斯差不多同时代的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和弗吉尼亚·伍尔夫都善于运用这一技巧。但是乔伊斯把这一技巧发挥到了可理解交流的极限,有时候,有人还会说超出了这个极限。“现代主义”这个术语包含了许多大胆的试验和对现存文学秩序的反抗,艾略特、庞德、伍尔夫都可算是积极的倡导者,但是乔伊斯凭借《尤利西斯》以及后来的《芬尼根守灵夜》成为最具野心的实践者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具野心的实践者,没有之一。
这部书远没有得到普遍的好评,许多想读《尤利西斯》的读者认为这部书的大部分内容都晦涩难懂,可理解的那一小部分要么枯燥无聊要么淫秽下流,甚至两者兼而有之。乔伊斯的父亲浏览了几页之后评价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然后把书放了回去。如果他听到这个评价,他就不会度过几个不眠之夜,也不会过于关注《体育时报》的谴责。《体育时报》宣称,在写《尤利西斯》时,乔伊斯“摒弃了生活中所有的基本礼仪,然后用欣赏的笔触详述了那些连小学生都会哄堂大笑的东西……这部书的主要内容连霍屯督人[1]看了都会觉得不适”。让乔伊斯惊讶的并不是《体育时报》用了如此无礼的语言,而是它竟然毫无顾忌地提及这本书。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就会对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评价更加不安,她在日记中写道,她发现“这是一本拙劣下流的书……自负、固执、粗糙、异乎寻常,最终又令人厌恶的书”。即便受到这样的侮辱,也没有打击乔伊斯的信心:伍尔夫伤害他的情感是可以忍受的,但重要的是她应该认真读《尤利西斯》,认真对待这部作品并和她的朋友进行讨论。我们无法奢望《尤利西斯》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和追捧,也许这是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的目标,重要的是它应该被阅读和探讨。
我们应该阅读、讨论和购买这本书,购买的前提是书店必须有售。当以书籍的形式出版时,《小评论》逐章出版《尤利西斯》遇到的问题便成倍地增加。在伦敦,检察官获得了《尤利西斯》的一份复印本,发现其中充满了“刺眼的淫秽和下流的言辞”。海关接到指示,拦截并销毁任何从法国传进来的复印本,如果它们通过地下渠道传入并出现在书店里,那么警方就必须在英国公众无可救药地堕落之前予以干涉。在美国,当局同样意识到这部书对公众道德的威胁:1922年12月,500本第二版的《尤利西斯》被查封并销毁,这部书却因此而名声大振,甚至知识界以没有读过《尤利西斯》为耻,尽管如此,直到1934年,美国上诉法庭才最终裁决,“尽管该书的某些章节极为粗俗,但它们诚挚、真实、切合主题、以真正的艺术表达出来”。我们认为该判决表明,这是“一本具有独创性和诚挚的书,没有任何促进淫欲的负面作用”。因此,即便这部书会冒犯很多读者,但它“并不符合法律对淫秽读物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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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2月,《尤利西斯》在几经波折之后终于首次正式出版,对于当今文坛来说,这是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刻,但对当时的乔伊斯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了。除此之外,通常情况下,当一本书进入书店和评论家手中时,作者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下一个项目上去了。实际上,在1928年春之前,乔伊斯并没有动笔创作起初被谨慎命名为《正在进行中的工作》的书,但是这本最终以《芬尼根守灵夜》为名出版的书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酝酿了相当长的时间。乔伊斯将自己现有的围绕《芬尼根守灵夜》的话题文章集结成册,并第一次提议以“正在进行中的工作”作为文集的暂定名称时,乔伊斯传统的崇拜者试图将《尤利西斯》作为他现代主义抱负巅峰的希望就破灭了。他知道自己正退回到,或者说进入一个更加晦涩难懂的世界,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会感到遗憾,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因此失去一批有文化、有智慧的读者,而他们渴望欣赏和阅读他的作品。迄今为止,H·G·威尔斯一直是乔伊斯最忠实的拥趸之一,但是他认为《正在进行的工作》是“一条死胡同……我不能再追随你了,你可以追随我”。“但是世界是宽广的,”威尔斯继续安慰地说道,“我们两个都有犯错的空间。”问题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乔伊斯是两个人当中犯错的那一个,当长达700页的《芬尼根守灵夜》于1939年正式出版时,《星期日泰晤士报》呼吁读者忽视这部书,认为它“与文学完全无关”。大部分报纸都用轻蔑的口吻评论了这部书,奥利弗·戈加蒂在《观察者报》上发表评论称,“这是自麦克弗森的《奥西恩》之后最大的恶作剧”[2]。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欢呼雀跃,认为该书的出版是一个胜利:如果《芬尼根守灵夜》是一部杰作,那它一定是文学史上最少人阅读以及最难理解的杰作之一。
没有人敢说,《尤利西斯》是一部传播广泛或容易理解的书籍,从任何标准来看,阅读这部书都需要强大的耐心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过在20世纪的文学史上,它就像一块无法轻易绕过的巨石,乔伊斯是否比福克纳、海明威、E·M·福斯特更加伟大?这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就像询问简·奥斯丁是否比夏洛特·勃朗特更加伟大或福楼拜是否比司汤达更加伟大一样毫无意义。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文坛上不容忽视的一员,《尤利西斯》就是一块里程碑。它对20世纪的小说创作进程产生了绝无仅有的影响。这部书可以被批评,可以被挑战,可以被厌恶,但是像它的作者一样不可以被忽视。
延伸阅读提示
理查德·埃尔曼所著的《詹姆斯·乔伊斯经典传记》(伦敦,1959年版)。关于乔伊斯的著作多如牛毛,对普通读者来说,也许最具可读性的是安东尼·伯吉斯所著的《詹姆斯·乔伊斯语言导引》(伦敦,1965年版)。
【注释】
[1]科伊科伊人(意为“一般人”),非洲西南部土著民族科伊桑人的一支,荷兰殖民者蔑称其为霍屯督人(意为“嘴笨的人”)。—编者注
[2]苏格兰诗人詹姆斯 · 麦克弗森(1736—1796)声称发现并翻译了3世纪爱尔兰诗人奥西恩(又译为“莪相”)的诗集,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奥西恩本人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是传说存在疑问,而麦克弗森的“译作”则被证明是他自己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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