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书籍总不免有错误,不论抄本、刻本、活字本、石印本、铅排本乃至时新的电脑排印本,都免不了有讹夺衍倒。以至古人说校书如扫落叶,旧的扫清了,新的又落下来了,再刻和重抄又添上新的错误。所以有些古书,人们宁可要佳椠的影印本,为的是怕重刻重印添上新的错误。
书的出版要经过不少环节,从作者到编辑、排版、校对,都可能出错。在各种各样的错误中,以编辑任意改动原稿导致的错误最为令人恼火。改得不通,倒也罢了;有时改得看来语法上并无毛病,但意思却给改走了样乃至相反,以至读者以为作者是在说昏话,付印前又不给作者看一遍,真叫作者吃哑巴苦。
作者的原稿上也许有笔误,有脱漏或衍字,编辑给改正了,作者是会感激的。但有些编辑以为错而其实并不错的地方,至少应该尊重一下作者,彼此商量一下再动手术也来得及。否则,以为编辑有改稿权,或要显示一下自己高明,或不改一下就觉得对不起自己坐着的位置,师心自用,就常常会动错手术,以致给文句造成硬伤。读者不知就里,常常让作者背黑锅。
今年我在山西教育出版社出了一本收录随笔杂著的《亦喜亦忧集》。出书前一个多月,出版社寄还了几篇删去的稿子,因为篇幅要和同一套书的其他各本大致相近,这倒没有关系,别的两位我认识的作者也被删退了几篇。一看寄回来的删稿,编辑在数处作了改动,改一处错一处,知道大事不妙,要求校一遍出样已经来不及了。收到样书检阅了一遍全书共有37处错误,247面的书错了37处,如今的情况还不算错得太多。可是一看错处,除了少数几处确像是排误,校对没有校出来的以外,多数是编辑自作聪明改错的。
比如,将“少安毋躁”和“反唇相稽”改成“稍安毋躁”和“反唇相讥”,句义虽没有大出入,但两个短句都是成语,总以不改为好。把“没有他的办法”改成“没有其他办法”,意思就给改左了。“没有他的办法”是口语,犹言“没奈他何”,和“没有其他办法”根本是两种意思。将“丕变”改成“不变”,那简直是意思完全相反了。“其渊源之久远也可必”一句把“可必”改作“未必”,也完全南辕北辙,意思颠倒了。几处“历时性”都给改成“历史性”,与原义也完全不合。他如“证以几十年的……”改作“证明几十年的……”,也和上下文义不洽。至于如“罪及妻孥”被改成“罪及妻奴”,“王朝的功令”被改成“王朝的号令”,“演员的唱做”被改成“演员的唱段”,也都与原义大有差别。读了真让人有如嚼了一块肥皂似的不愉快。
其实有几处错误,编辑只要上下文仔细读几遍,是不会信手下笔去改的,完全可以避免制造错误。有几处很普通的习用成语,文科出身的编辑都理应掌握,如一时没有把握,翻翻工具书或和同事商量一下也可以解决。文字工作是细致的工作,冒失大胆是不可取的。(www.xing528.com)
我也是编辑出身,懂得一点编辑加工中的甘苦。并非因为这回自己的书被改错了,才特别来发牢骚。这些年涉猎所及,发现出版物中近似的错误实在太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怕是编辑太不“临事而惧”,把工作看得太轻易。从前朱起凤先生因为改错人家的文章,自觉羞惭,奋起而穷究典籍,终于编纂出《辞通》一书。前修的这种精神实在值得编辑同行们学习。作为已下岗的“前同行”,故愿提出来与编辑同志们共勉。
(何满子,《编辑加工不可师心自用——从一本拙著被改错谈起》,原载《出版广角》,1998年第5期。有删节。)
评析:
编辑加工是一项创造性劳动,编辑主体在这项工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掌握着稿件的最终出版质量。因此,在这个阶段,编辑主体往往会拿出足够的精力、热情对待稿件,以求其完美。这自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师心自用,一味按照自己的主观理解、喜好、经验进行编辑加工,却不一定能够取得很好的加工效果,甚至会适得其反,不仅提高不了出版物的出版质量,还会引起作者的不满。本案例就是这样一个“师心自用”的编辑加工反面案例。
本案例中,编辑对于稿件中“可改可不改”以及没有查到确切依据的地方径自修改,造成了更多的错误,给作者带来困扰,也影响了出版单位的声誉。何满子先生所批评的“师心自用”——过于自信而一味相信自己,是造成这种错误的根本原因。“师心自用”是从事编辑加工工作的大忌,编辑在面对作者的稿件时,必须“临事而惧”,郑重其事地对待每一处疑问,要有穷根究底的职业精神。同时,从案例中也可看出,一个优秀的编辑,一个功底深厚的编辑,需要有广博的知识面,需要有求证意识,不能囿于自身固有的认识。“文字工作是细致的工作,冒失大胆是不可取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