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如何潜入长江：一个案例研究

一、初出茅庐就找到二月河

周百义进入出版行业，第一次组稿，就有幸认识了后来被人称为“黑马”的历史小说作家二月河。1987年秋天，33岁的周百义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长江文艺出版社当编辑，但先被抽到湖北省新闻出版局“扫黄打非”办公室，每天泡在乌七八糟的破书里。他想到编辑职业所在，没过多久就找了个借口“逃离”了那儿，一个人去了河南郑州约稿。在河南省文联，周百义的老师涂白玉先带他拜访了郑州的一些作家，然后给他写了一封又一封引荐信，其中就有拜托南阳市文联的同志帮忙引荐二月河的信。于是，周百义搭乘长途客车到了南阳。

当天夜里，周百义坐在南阳市文联吕樵同志的自行车后，经过一个曲曲折折的小胡同，在潮湿且光线不足的平房里，他见到了当时四十余岁的凌解放，即二月河。那时，二月河正在南阳市委宣传部当干事。他向周百义介绍了他的写作计划——为清王朝最为鼎盛的“康雍乾”时期写一部历史长卷。他谈到了其恩师冯其庸对自己的鼓励，谈到了他夜以继日的写作习惯。当然，也谈到了他中年得女，那种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还在郑州时，周百义听人介绍了这位在笔记本上写小说的作家的实力，当时并没有太重视。当看到他递来的由黄河文艺出版社（即后来的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他的《康熙大帝》的第一卷《夺宫》后，周百义才相信此言不虚。不过，在此之前也有人不经意间告诉周百义关于二月河已“二郎才尽”的忠告。当晚，周百义一口气看完了《夺宫》。整整一夜，周百义被他的作品的艺术魅力所折服：无论是情节还是语言，无论是历史氛围的营造还是对人物性格的刻画，这本书都是近年来历史小说中一种少见的新的突破。第二天，周百义递上了社里的约稿合同——请他为长江文艺出版社写三卷本的《雍正皇帝》。周百义看得出，二月河有几分得意，但他对周百义说：“我要征得黄河文艺出版社的同意才行。”周百义担心他变卦，忙说：“你已经占领了‘黄河’，这次只要走过了‘长江’，你二月河就等于‘占领’了全中国。”后来，周百义不断给他寄杂志，写信保持联系，直到他写完了《康熙大帝》的第三卷，才开始动笔为长江文艺出版社写《雍正皇帝》的第一卷《九王夺嫡》。

二月河的稿子寄到后，周百义在社里申报当年的选题。第一次社里编辑部主任一级论证没通过。原因是当时中央电视台已经播了一部叫《雍正皇帝》的电视剧，小说也已经出版了。（编者注：1988年3月，农村读物出版社出版了计红绪与王云高创作的历史小说《雍正皇帝》。1990年10月，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新版。1990年，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开始播放。该剧由刘信义主演，与后来唐国强主演的根据二月河创作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雍正王朝》的政治寓意大相径庭）大家认为再出就有些重复。周百义当时只是普通的助理编辑，选题论证会之类的事没有他的份儿。周百义一听编辑部主任传达的意见，就慌了，急忙找到当时的总编辑田中全，他说看了稿子再定。周百义在忐忑不安中等待，过了很长时间，结果大出所料。田中全在审读意见中写道：难得的历史小说佳作。

第一卷《雍正皇帝》出版时，已是1990年了。在新华书店征订了一万多册。等到第二卷编辑完成，周百义要调到湖北省新闻出版局了。第三卷稿子交来时，他已在出版局工作。三卷本出齐，是1994年的事儿。1995年9月，周百义回到长江文艺出版社当社长。这年的10月底，他突然接到母校武汉大学的老师陈美兰的电话，说她刚参加中国作协主办的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对《雍正皇帝》一书评委普遍反映不错，很多人挑灯夜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陈建功希望出版社对这本书加以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部作品。

二、二月河开始波翻浪叠

二月河的书当时在读者口耳相传中受到了欢迎。但在专家和学者那儿，这部书当时并没有引起重视，有人说是“通俗文学”，言下之意不值得评介。周百义先后写了几篇评介文章，其中《不同凡响的艺术魅力——读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九王夺嫡〉》在二月河家乡文联的刊物上发表后，又在中国小说学会主办的《小说评论》上发表。1996年元月，借助一年一度的北京党校订货会（后改为北京订货会），长江文艺出版社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准备根据该小说改编拍摄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四汇文化公司，在北京召开了《雍正皇帝》研讨会。为了扩大研讨会对订货的影响，长江文艺出版社租了两辆大车，将各地新华书店来京的负责人都请到了会场。与此同时，该社请了北京主要新闻媒体的文化版、读书版的编辑记者。此次会后，北京各大媒体在重要位置发表了关于此次会议的消息及对此书的评价。《北京青年报》在文化版重要位置用一号字做标题：“《雍正皇帝》横空出世，京都文坛好评如潮。”中央电视台看了有关评介后，请二月河到京，做了12分钟的电视节目，标题是“二月河与雍正皇帝”。这次研讨会后，订货大增，当年销售8万套。从此，二月河作品及其人才真正引起评论界、发行界和读者的注意。为了进一步巩固这种影响，该社组织作家到武汉、郑州等省市书店签名售书，二月河也应邀到北京、上海、合肥等十几所大学演讲。该社还主动组织一些评论家撰写评介文章，更深入、全面地探讨二月河小说的艺术价值。

三、电视剧与小说日月同辉

1996年初，四汇文化公司开始筹拍电视剧《雍正王朝》时，谁也没有想到后来这部电视剧会那样红火，成为历史题材电视剧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在电视剧《雍正王朝》播出之前，图书与电视联姻这种传媒互动的方式还没有真正引起出版界的重视。长江文艺出版社对电视剧大火与小说畅销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一开始就有充分的估计，但该社一直密切关注着电视剧的进度。周百义从二月河那儿得悉电视剧即将播出的消息后，让社里一次印了3万套《雍正皇帝》，并在《新闻出版报》（编者注：后来先后更名为《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中华读书报》、《中国图书商报》（编者注：现名《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的头版上分别刊载了三则“紧急征订”启事。社里不少人对此不理解，议论纷纷，书店要货也均十分保守。结果电视剧播出5集后，来自各地要求添货的电话不断。于是，该社选择了3个厂印刷此书，并用汽车向各地直接送货。农历除夕前几天，三路送货的货车分别向北京、河南、沪宁杭三个方向出发。杭州的《钱江晚报》头条报道：长江社千里送书，杭州人先睹为快。

电视剧拉动了图书销售，盗版者看出了商机，盗版书接连出现。长江文艺出版社利用这个负面事件开展深入全面的营销活动。首先，在《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中国图书商报》3家业内主要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启事，悬赏10万元，捉拿盗印此书的不法之徒。该社接到了几十个要求捉拿盗版者的电话，接待了多批上门揭榜的自愿者。全国几十个媒体报道此事，《羊城晚报》发布的消息标题是“雍正捉拿假‘雍正’”。有一家出版社出版了根据《雍正皇帝》改编的、封面和长江文艺出版社基本相似的“话本小说”，长江文艺出版社委托中国版权保护中心法律部向北京海淀区法院提起诉讼，法院经过审理后认定对方侵权。尽管对方只赔偿了该社几万元，但此事正发生在《雍正皇帝》电视剧播放的高潮期间，各地媒体对此大加渲染，一时间“雍正告雍正”又成了媒体的话题。

另外，长江文艺出版社除了制作《雍正皇帝》的招贴画、大幅布标送给各地书店张贴悬挂外，还制作了几千把红伞，上面印上醒目的书名，在订货会上免费发放。还出版了一本二月河先生创作谈，将他成名前后的创作体会编辑成书《匣剑帷灯》，从一个侧面间接扩大了《雍正皇帝》的影响。仅1999年电视剧《雍正王朝》播放期间，该社就销售了25万套《雍正皇帝》，码洋近2000万元。(www.xing528.com)

四、二月河文集一波三折

给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当责任编辑，周百义沾了不少光。他“得寸进尺”，希望有一天把二月河的所有作品都拿到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有了这个心思，每次见面，或者通电话，周百义都向他鼓吹出文集，但二月河总是说，时机不成熟。此时的二月河已不是10年前周百义找他约《雍正皇帝》书稿时的“宣传部凌干事”，如今中央的领导到南阳时都指名要看看“二先生”。于是，周百义就绕着弯儿谈他的书，谈外界对他的书的评价，当然周百义也夸海口，长江文艺出版社如何如何有钱。为了证明这点，该社主动更改原来签订的《雍正皇帝》出版合同，改为按版税制支付稿费。这虽然离二月河目前的身价差得很远，但二月河和夫人总是说，够意思了。碰到有竞争者说到长江文艺社如何如何时，他们总是说，人家讲义气。

2000年夏天，周百义到神农架召开文艺出版社发行研讨会，路上用手机与二月河联系，问起文集一事，他说电话来得正是时候，可以谈。最后，他说：“到时你与我的经纪人谈。”哟，天天钻故纸堆的二月河还挺时髦的。其实，这是他的聪明之处，都是老熟人，讨价还价真有点不好意思。周百义估计，二月河的经纪人一定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结果飘然而至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姓黄，北京师大研究生毕业。周百义说话时，她抿着嘴唇笑——全看不出有此等能力，但谈起业务时就显出了她的成熟。合同的细节很快就谈妥了。这年秋天，周百义与司机一起驱车去南阳，签署二月河文集的出版合同。合同约定：5年内必须印刷10万套，版税是12%，稿费在一年之内支付完毕。

10万套印数，当时有人担心，社里也有些流言。但周百义做过测算，3万套如果销售完，就可以做到保本。当时，根据二月河的《康熙大帝》改编的电视剧已拍摄完成，即将在中央电视台播出，《乾隆皇帝》的改编权中央电视台也已买下。有这些电视剧拉动，销售3万套应无问题。2001年，《康熙大帝》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创下20%的收视率。这年，《二月河文集》销售了6万套，码洋超过一千万元。目前，这套文集销售近20万套。2005年合同到期前夕，周百义又提前与二月河续签了新的出版合同。

从1987年第一次见到二月河至今，已经21年了。二月河的作品已经成为公认的历史小说经典，在海内外拥有广泛的读者。世界上任何物质产品都会消亡，但精神财富是不会被人遗忘的。二月河的作品在，他就不会老去。想到这一点，周百义也常常为曾经担任他作品的责任编辑而从心里涌出某些属于“虚荣”的感觉。

（周百义，《二月河怎样流进“长江”》，原载《编辑学刊》，2008年第4期。这里将原文中的“我”改成了“周百义”或“他”，并略有删节。）

评析：

不得不由衷地佩服周百义先生独到的眼光与过人的胆识。周百义读完二月河的《夺宫》便认识到这是“近年来历史小说中一种少见的新的突破”，于是果断向他约稿。后来《雍正皇帝》的畅销证明周百义的确慧眼识珠。周百义向二月河约稿时，他已经在黄河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康熙大帝》第一卷，与该社建立了关系，周百义仍然将他拉到了长江文艺出版社，靠的是什么？“你已经占领了‘黄河’，你这次只要走过了‘长江’，你二月河就等于‘占领’了全中国。”这句话显然打动了二月河！编辑约稿，不仅要有一颗真诚的心，而且应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周百义在选题被“枪毙”之后的所作所为，更显示了他的非同凡响。他不甘认命，不顾自己人微言轻，直接求助于总编辑田中全，恰巧总编辑又是那样的理性、客观并且颇有水平，于是才有后来的精彩故事。周百义的过人胆识、果敢的行事风格令人敬佩，总编辑田中全的学识和决断也让人称道。历史与现实表明，以召开选题论证会的方式取舍选题，以少数服从多数决定选题的命运，虽然通过了很多优秀选题，但也淘汰了不少好选题。“‘民主’的选题论证并不等于科学的选题论证。”编辑出版人员应当记住这句话。

在现代社会，“酒香也怕巷子深”。打造畅销书，除了要在作者、内容上下功夫，还应当学会营销、重视宣传。《雍正皇帝》一书正是通过书评、研讨会、新闻报道、签售会等形式，引起了评论界、发行界和读者的注意。将盗版的负面影响巧妙地转变为正面宣传，既打击了盗版，又扩大了正版的销量。

另一个难能可贵的地方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周百义就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电视剧热播与据以改编的小说畅销之间的相互拉动关系。周百义及其所在的长江文艺出版社堪称国内影视同期书的早期探索者之一。一般而言，影视的热映、热播可以带动同名小说以及其他有关图书畅销，达到“影视与图书齐飞、立体共平面一色”的效果，但要注意，依托、利用热映的电影、热播的电视剧策划出版图书也有不灵的时候。图书与影视毕竟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媒介，不能相互替代。图书编辑出版人员千万不能被影视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