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协约国在尚蒂伊孔代亲王的尚蒂伊城堡也就是法军总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过去一年里,协约国过得很不顺利。不过,1916年的前景要比较乐观——俄军已经解决了军火短缺的危机,英国人则正在建立一支陆军。这两个国家也能出资购买进口货物(主要来自美国),这些货物对协约国在战争方面的努力来说可算得上是生死攸关。法金汉判断出德国在时间上没有什么优势,也意识到英国是德国的主要敌人——除非能以某种方式迫使法国寻求和平,否则英国人会继续战斗。但是,德国仍在军火产量方面占有优势。与此同时,它的作战目标显然是法军,使用的作战手段无疑是大炮。到目前为止,所有伤亡的3/4是由有效利用大炮造成的。德军在这方面仍然保持着巨大优势,但需要把大炮布置在法军没有退路只能硬挺着遭受连番轰击的地方。对德军来说,接下来的作战地点已经很明显,那就是凡尔登。这个地方在历史上很有名气,是一个位于巴黎东北部,控制着默兹河高地的要塞,在马恩河战役中担当了法军攻防转换的枢纽。它在法国神话谱系中的地位,比伊普尔在英国神话谱系中的地位还要重要和崇高。必须保卫凡尔登!尽管从它所处的地势来说,守军很有可能会被炮火击成碎片。
这正是法金汉的想法,而且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明智合理的。在凡尔登南部,德军能够在他们占领的圣米耶勒突出部对途经凡尔登的运输线路进行炮击。如果德军能够占领默兹河东岸的高地,那么德军就能够炮击凡尔登要塞本身。而且,法军防卫部队的交通线路主要是一条蜿蜒崎岖的上坡公路,德军的运输线路则要比法军好得多。此外,冬天的薄雾和树林意味着进攻可能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也会取得空中优势。再者,由于法军在1915年霞飞将军的诸多指挥行动中遭受重大损失,因此他们不得不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进行反击,法国人将会流尽最后一滴血。德国皇储和一位出身于普鲁士历史上有名的冯·德·舒伦堡军事家族的参谋长,他们指挥的第五集团军已经做好了进攻准备,事态按照法金汉所预测的情形开始了。凡尔登十分安静,法军阵地还没有切实进行备战。1月法军最高统帅部的视察曾造成守军一定程度的恐慌,将军们很可能正好想要放弃凡尔登[69]。但政客们随后接替将军们掌控了局面,并指出法国的荣耀不允许法军退出凡尔登。德国皇储只须调集九个师,因为最终的战斗力取决于7周内由1 300列军需列车运送来的大炮。不过天气条件造成了一定的延误,这给了法军加强备战的时间,也许这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段时间。2月21日,德军动用1 200门大炮,其中一半是重型火炮或曲射炮,在8小时内对一条8英里长的战线发射了200万发炮弹。在最初的3天中,德军采用新战术,动用喷火器等新武器,向前推进了几英里。战斗的标志性成果是德军占领了法军有意放弃的大型堡垒杜奥蒙堡(堡垒的混凝土十分厚实,它当然也就成了德军最猛烈炮击的一个明显目标,不过德军在占领后发现,是法军大炮炸毁了这个堡垒)。法军只选择性地利用了堡垒外围的战壕,德军通过侦察幸运地占据了杜奥蒙堡。
但是,法金汉的想法也存在着缺陷。200万发炮弹当然能够使生活在一条8英里战线上的任何生物化为灰烬,但这条战线还没有长到能够应对默兹河西岸的法军。从双方军队的布置来看,法军能够对推进到右岸的德军实施侧翼射击。凡尔登的守军指挥官菲利普·贝当[70]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也知道德军的势头已有所放缓。法金汉必须设法解决左岸问题,在此期间,他又不得不在右岸避开尼维勒,这位矢志成名的将军发动的自杀性反击。在失去杜奥蒙堡之后,法军没有崩溃,恰恰相反,德军无法占领默兹河东岸的那些具有决定意义的高地。与此同时,凡尔登保卫战已演变成了一部民族史诗,有点儿像1940年的伦敦保卫战,整个法国群情激奋。交战双方的公众舆论也已被煽动起来,法金汉那有限的作战目标反倒被忘记了。到此时为止,战斗已造成法德两军近75万人的伤亡。
法军依靠一条临时改扩建而来的公路——被称作“圣路”[71]——为凡尔登前线提供补给。平均每14秒就有一辆卡车通过这条公路。在晚上,卡车的前灯还要减光,以免被德军发现。法军的各个师都已经轮换过,他们几乎都要在这条战线上至少待上两周时间。与此同时,法金汉意识到德军必须压制住默兹河西岸的炮火。因此,在3月和4月期间,他集中德军,主攻那里的法军。法金汉本人很可能倾向于中止在凡尔登的军事行动,但这已经变成了一个事关威信的问题,德皇亲自参加了庆祝攻陷杜奥蒙堡的活动,并当面激励皇储继续战斗。德军确实占领了西岸的两个高地,即霍姆山和304高地。随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默兹河东岸,并在5月和6月期间攻占了沃堡,但沃堡根本不是德军要秘密进攻的地点,而是以为法军会在此地发起进攻。在凡尔登战役开始之时,法军的损失要远超德军,但到现在,双方的伤亡人数已经持平。当6月23日德军发起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势之时,凡尔登战线上的德军已成强弩之末,难占上风。此后,精力充沛的法军新指挥官尼维勒将军组织了一次计划周密的反攻,重新夺取了那些被德军占领的堡垒(让·雷诺阿导演的优秀影片《大幻影》中有一个镜头,战争中被俘的法国士兵发疯了,狂喊着杜奥蒙堡是我们的)。凡尔登战役也给了法国“他们不会通过[72]”这样一个战斗口号。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凡尔登战役严重削弱了法军,或它至少使法国虚弱到再也没有能力实现真正复兴的程度,也就是说,凡尔登战役是法国作为大国的最后时刻。当这个国家在1940年真的沦陷时,部分原因就在于法国人民不想再经历一次凡尔登战役。
如果法金汉能够为奥军提供援助,那么,也许真有可能把意大利淘汰出战争,这是奥匈帝国的作战目标。5月中旬,奥军从特兰蒂诺地区发起进攻,希望能够突然出现在威尼斯平原,甚至能够在威尼斯东北部的伊松佐河上消灭全部意大利军队。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作战计划。天气仍然寒冷,奥军使用装有吊椅的缆车拖拽着重型火炮,上演了一幕幕奇迹。这使得奥军在重型火炮方面有着3倍于意军的优势。此外,康拉德把他最好的6个师从东线调到意奥战场,这样他在兵力上也具有了微弱优势。在几天的时间里,奥军就已经接近两国边界的高地。但像往常一样,防御一方的交通线路要更好,而发动进攻的一方往往会疲惫不堪,这是战争中唯一真正令人遗憾的事情。菲亚特公司的卡车为意军运来了进行反攻的预备队。如果法金汉能够支持康拉德,那么,德奥联军就能够轻易地、彻底地打败意大利,但是,两人的关系非常不好,法金汉甚至不把计划告知康拉德,康拉德也是一样。结果,德奥联军进攻意大利的提议也就从没被德奥这对盟友认真考虑过。
在俄国战线上,也进行了一场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不过,它的决定意义在于它使得大部分俄国将军不能继续享受他们的偏爱的生活了。根据《尚蒂伊协定》,他们必须采取行动来援助凡尔登战役中的法军。因此,在早期的军需供给问题得到解决的情况下,俄军北方面军于3月18日在白俄罗斯的纳罗奇湖附近发起了一次攻势。有些事情不可做,纳罗奇湖战役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部队被迫在雪地里行进,而且很容易被德军飞机发现位置。甚至总部的炊事员都在讨论进攻何时发起。冰雪已开始融化,白天是冰冷的泥浆,晚上又成了上冻的泥块,这意味着炮弹要么会被浸湿失效,要么会四下乱飞。除此之外,轻型火炮炮手和重型火炮炮手之间发生争吵,彼此间没有配合,造成炮击在开始时毫无成效,成为了斯米尔诺夫将军的声光表演秀。炮击变得无足轻重。在造成10万人的伤亡且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之后,俄军停止了进攻。与其他著名的战役相比,纳罗奇湖战役很可能是这次战争中指挥最差的一次。有教养的俄国人开始以嘲讽的姿态看待沙皇统治集团了。米哈伊尔·莱姆克(Mikhail Lemke)是俄军最高指挥部宣传机构的负责人,也是黑格尔著作的俄文译者。他在1918年出版的日记就是对俄军将领嘲弄的记录——斯米尔诺夫将军年纪太大了,他能得到任命,完全是因为一些涂脂抹粉的老太婆在宫廷中密谋的结果。长着蛤蟆眼和干柴一样短腿的别佐布拉佐夫(Bezobrazov)将军甚至比斯米尔诺夫将军还糟糕。库罗帕特金(Kuropatkin)将军倒是想出了一个妙计,即在午夜时分,突然打开探照灯,很可能会使德军眼花缭乱。他却没有想到,黑暗中的攻击者会有身影显现,会很容易成为被攻击的目标。库罗帕特金将军被解除职务。不过,沙皇念及他的感情,不想让他以为他被解职是因为年纪太大的缘故。因此,沙皇非常体贴地告诉库罗帕特金将军,他只是已不适合履职,改由一位年纪更大的将军来接替他。莱姆克在日记中窃笑不已,对俄军将领充满怀疑,但更大的不满已在酝酿中。在纳罗奇湖战役之后,在接下来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俄军北方面军没有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他们疲惫不堪,后勤供应的食物质量很差,士兵常常空腹偷喝那些受到污染的饮料——对于很有可能大规模发生的军队哗变来说,这种状况倒是真正的药方。
当时,另有一场没有真正交战的战役,却有着与纳罗奇湖战役基本相同的决定性意义。提尔皮茨[73]的德国海军和英国皇家海军主力舰队都成了书挡,安静地停在那,一个待在威廉港,另一个则停在苏格兰北端的斯卡帕湾。由于受到水雷和潜艇的威胁,两国海军基本上都没有进行调动。在战争爆发以前,双方就已经非常明确地意识到会发生这种情况。英国人也一直在设法向德国领导人灌输下面一种观点——英德两国的战舰永远不会交战,可双方却在这方面浪费了巨额资金。5月31日,凡尔登战役仍在进行的情况下,德国海军舰队开到海上,打算摧毁行动迅速的英海军战列巡洋舰,因为这些英军战舰有效地阻止了德军对跨英吉利海峡运送部队发动的进攻,而且这些英军战舰还阻止了德军向更广阔的海洋派遣抢劫商船的武装快船。由于出色的情报工作,德国海军的行动并没有令英国人感到震惊。但出于对水雷和鱼雷的担心,英军的两支舰队都非常小心地前行。不过,英军最新的战列舰装有动力强大的涡轮机和多门巨型大炮,因此,射程非常之远,以致战舰几乎不必看清对方就可以发射炮弹(尽管射中精确性较低,大部分炮弹都不会击中目标)。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与西线的情况一样——英军拥有巨大的优势,但控制力却非常有限,甚至是毫无希望。英国皇家海军依靠旧式的信号旗,因此很难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与此同时,英军指挥官杰里科·舍尔将军行事十分谨慎。他清楚,如果有一项行动出错,他就可能在一个下午输掉这场战争。这样,日德兰海战[74]只持续了几个小时,英军方面出动了150艘战舰,德军方面则出动了100艘战舰。结果,在德军明智地撤退之前,英军损失了14艘战舰,德军损失了11艘战舰。德军当天的表现要好于英军。英海军战舰的防御装备较差,而且只有极少的防水舱壁。但德国海军官兵认为他们自己已是死里逃生,因为他们无法通过舰队行动消除英国海军的优势。当时,德国的海军上将已打算动用潜艇来取代战舰。而让公海舰队[75]仍然停在港湾中。就这样,德意志帝国处在了被心怀愤恨又醉醺醺的水兵推翻的危险之中,而且在两年半后,这一危险竟然变成了现实,从这个方面来说,公海舰队确确实实变成了一支“危险舰队”。
就在“一战”开始时,英国人本不希望建造一支陆军,数量庞大的志愿兵已弄得英国当局不知所措。不过,他们现在的处境使得他们必须在建立“新军”(英国人称他们的陆军为新军)这个问题上有所作为,而且,法国的危机状况也使得这个问题具有了一定的紧迫性。《尚蒂伊协定》规定,法英两军要协同努力,而且在起始阶段要有法国人来领导。英军新指挥官道格拉斯·黑格将军更愿意在佛兰德斯地区发起进攻,这样就有可能扫清比利时沿海的德军。但是,在皮卡第的主要城市、横跨索姆河的亚眠市周边,英法两军已紧密相连。就在这一区域,罂粟花每年都会盛开,它们已成为了英国纪念战争中牺牲亡灵的传统方式。
在索姆河一线发起进攻,没有任何特殊的战略意义。黑格将军实际上仍在幻想突破德军防线后,骑兵就能够涌入打开的缺口。但是,如果说骑兵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大量进入敌军阵地,并比步兵更有威力,这在其他地方倒还有可能,可在索姆河战线骑兵已无机会。因为德军早在1914年就已经沿着山脊加固了防线,虽没有达到绝对意义上的牢不可破,但相对来说确实已是固若金汤,这使得德军的大炮能发挥更大优势。同时由于德军防线的地下水位较低,减少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变成泥浆的可能性,从而为他们提供了又一便利条件。黑格将军能够采取的最好的行动就是抢占那些山脊。然而,由于当时的英国军事工业已经能够造出数千门大炮和数百万发炮弹,因此和其他国家的部队一样,英军也有一种普遍的想法,即发动大规模炮击,同时对20英里长的战线发起进攻(长到前进的部队不致遭遇纵射)。
黑格将军不信任他手下士兵的能力,因此他依赖连续的压倒性炮击。对于“一战”前的任何一位士兵来说,可靠有效的战备物资似乎都非常庞大。但考虑到这次战争任务的规模和范围,真实情况已不是这样。“一战”中还出现了其他几个问题,首先,大量的炮弹是“哑弹”或射程才短无法击中目标;其次,炮兵没有接受适当的训练,不足以胜任作战任务,这次战役中决定成败的是“徐进弹幕射击”,也就是用弹幕在步兵前面50码左右稳步推进,压制住防御者并打得他们完全抬不起头来。然而,这也意味着所需要的通信和指挥水平都完全超出了当时英军的能力。电话和收音机很容易被破坏掉,信鸽数量又不足,因此,不得不靠一位蹲坐在树上或高层建筑物上的侦察员来指挥弹幕射击,而侦察员本身往往又成了一个显眼的目标。不管怎么说,部队的学习能力仍处在初级阶段。黑格将军的炮兵专家是在战役打响前的最后一刻才被找来,他寄望这位专家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分担他的职责,可又不许专家携带任何参考手册,更不允许携带与训练炮兵这个主题有关的任何外国文献。而当英军的作战指南中庄严地声明“精确性是这次战争的新要求”时,就暴露出了英军自身存在的问题。
与此同时,步兵本身也几乎没有受过新的训练,还和1914年时的法军一样,只是要求执行最简单的战术——军官们大步走在队伍前面,士兵们按照死板的、长长的横队向前推进。
最后一个问题出在军需部门,它还在生产榴霰弹。这种武器在敌方防御阵地的上空爆炸,炮弹射向四面八方。很自然,它对切断铁丝网可能有用,可对于德军正在建造的极深的地下掩体却无可奈何。同时,英军没有足够的在击中目标之后才爆炸的榴弹(特殊的导火线能够让炮弹钻入地下后再爆炸,爆炸推迟几秒钟能够真正摧毁铁丝网)。再有一个问题就是以业余水平管理列车运行——亚眠和阿布维尔之间18英里长的铁路,拥挤不堪。直到黑格将军这位平常就脾气火暴的苏格兰人抵达并解雇了所有重要人物之后,这个问题才得到解决。(www.xing528.com)
从6月24日起,英军开始了持续一周的炮击,当时正值德军在凡尔登发起最后一轮攻势逐渐减弱之际,因此英军期望能够就此摧毁德军的一切。但400门重型火炮和1 000门野战炮不足以摧毁德军纵深3英里和长达20英里的防御体系。英军开始炮击,这是警告德军一场进攻即将开始,炮击已经把前线翻腾成平常完全无法通过的泥浆。德军在山脊上挖了很深的战壕,并把用混凝土建造的防御工事连成一线,因此,根本无法摧毁。在应对英军自7月1日从战壕中发起的步兵进攻时,德军的大炮仍然非常有效,而且他们还有成排的机关枪,德军的军官有时还踢足球来激励士兵的信心。伊顿公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爱丁堡大学阵亡将士纪念碑上的人名在持续增加(牛津大学新学院和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为了自身的声誉,还加上了一些阵亡的德国人和匈牙利人的名字)。仅在7月1日这一天,英军就有2万人阵亡,这是整个英国军事史上最惨重的灾难。也是在这一天,另有37 000名英军受伤,但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在马梅茨(Mametz),英军右翼攻占了德军的一段防线,但在其他地方,却一无所获。东南方向的法军倒是打垮了德军的整个第一条防线并向第二条防线推进,但他们在每英里防线上都动用了比英军更多的大炮。凡尔登战役中艰苦的磨炼让法国人学到了这样的战术。
由于缺少炮兵这种完全压倒性的优势,且当时炮击本身就严重受限,因此,英军面临无法实现黑格将军想象的那种突破。从7月初到11月,迫不得已的现实有时会使黑格将军备感困扰,而每当这种紧迫性发威时,他也就会把英军限定在准备充分的地段,设定十分有限的目标,而后才采取行动。相应地,英军也就时不时地取得了一些小规模的胜利。这样,7月中旬参战的南非军人部署有序,在一条范围不大的防线上曾有所推进。但随后骑兵赶到,却没再取得任何进展。总之,在7月和8月也就是战役的第一阶段,在狭长的战线上,由于行动缺少协调招致敌人重炮射击造成的损失,要高于战役打响的第一天,对此无须更多的解释。实际上,德军方面也有许多担忧,这主要是由于英军大炮的威力——从7月2日到11月中旬,英军一共发射了700万发炮弹。对历年的德军军装研究之后,就能发现当时的德军军需品极度紧缺。在这次战役的中间阶段,德军最高统帅部命令德军收复失掉的每一寸土地,无论它是否还具有作战价值。从这个方面来看,进行防御的德军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
到9月中旬,黑格将军开始准备一场新的攻势,一场使用一种新式武器“坦克”的攻势。这是一种极为惊人的金属怪物,依靠履带行动,小型武器的射击对它毫无影响。许多发明家都声称自己发明了这种武器。不过,不管怎么说,H·G·威尔斯(H.G.Wells)[76]曾在他的小说中设想过坦克车。由于丘吉尔的缘故,“坦克”的研制是在海军部而不是在陆军部领导下进行的。和德国的陆军部的情况一样,英国的陆军部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坦克”这个称呼也是在实验过程中所使用的代号。当时,坦克已经成了某种神话,但它本身还是存在着局限性。坦克的内燃机还没有真正发展到足以承载这个30吨重武器的程度,而且它很容易损毁,移动也非常缓慢。此外,虽然坦克的装甲十分厚重,但一发打击精准的炮弹就能使它失去行动能力。事实上,坦克需要与飞机和步兵等其他武器和兵种协同作战。因此,战场上的真正王者仍然是大炮,英军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能够理解“徐进弹幕射击”的重要性。在9月中旬的时候,黑格将军一直没有想象出坦克和步兵能够协作的方法,同时由于担心坦克被德军击中,因此他没有使用坦克。这样,坦克首次亮相战场时并没有一鸣惊人。当时和以往一样,骑兵挤满了阵地的后方区域,等待着从未到来过的突破。不过在9月下旬,英军采用压倒性的炮击策略,攻占了德军的部分防线。像这样规模不大的一系列成功,导致黑格将军认为只要他坚持作战,就能取得伟大胜利。实际上除了从这个方面来看待英军的行动之外,英军的炮击已不再有重要意义。黑格将军确实是在坚持、坚持,结果在充满了泥浆和雨水的11月,索姆河战役逐渐平息下来。官方历史学家站在黑格将军这一边,他们为整个战事提出的辩护理由是这些战役打垮了德军的士气,历史学家甚至宣称索姆河战役消灭了60万德军,与此相比,英法联军才损失了40万人,从而颠覆了进攻性战役中双方损失的常规模式。C·S·弗雷斯特(C.S. Forrester)曾写过一部名为《将军》(The General)的小说,他在书中尝试理解那些高级军官是如何让这些战事成为可能的。他注意到,西线的将军们都在像拧螺丝一样集中一点进攻,每当遭遇抵抗,他们就力图进行更猛烈的攻击。如此紧迫的形势,让战役不得不这样打,但将军们在前线的这种学习过程却是漫长又充满了血腥。
在这个时期,只有一位高级将领较早地理解到了这一点,他就是俄军将领阿列克谢·阿列克谢耶维奇·布鲁西洛夫[77],他在西南战线指挥俄军对抗奥军。另一战线的那些年老昏聩、神经兮兮的指挥官们基本上都放弃了希望,他们都认为德军不可战胜。5月下旬,意大利方面恳请俄军发动一次牵制性攻势,那些将军们摇头拒绝,理由是他们的部队没有他们认为必需的大量重型炮弹。当布鲁西洛夫将军毛遂自荐去发动进攻时,招致了更多的蔑视和否定。但他已经对整个事态进行了通盘考虑。
这次世界大战的一个问题是,各种战争方案之间彼此相斥。如果你试图突破,那就意味着要把庞大兵力和军需补给调到前线。因此,不会有任何突然袭击,开始阶段的大规模炮击也会确保这一切成为现实。但敌军方面也会调动手中的预备队。这样,所有的事物都将被夷为平地,纯粹的炮击优势也许确实能够形成突破。部队随后将以每小时两公里左右的速度步行推进——如果进行射击的话,要更慢——因为每个士兵都不得不携带他们生存所需要的物资,包括挖掘战壕的工具、水,等等。与此同时,敌军将会打造新防线,会通过火车或卡车(或像法国那样,通过公交车)把预备队调到前线。已经饥肠辘辘的马匹,疲倦地在泥浆中向前拖曳着大炮,劳累不堪的士兵在没有校准新目标的大炮支援下发起了又一次攻击。结果就是1915年9月法军在香槟地区以及后来英军在索姆河地区发起攻势所遭遇的情况。取胜的关键必须是打乱敌军的预备队,这意味着要在几个地方同时发起进攻,这样敌军的预备队就会不知道行进到哪里作战。这同时意味着还要近距离炮击,要在相对宽阔的战线发起进攻,这样当地的预备队也一样会不知所措(像凡尔登战役中所遭遇的纵射问题也会得到克服)。这是极为大胆的战略,需要训练有素的官兵。布鲁西洛夫的总部成员不为繁文缛节所累,命令简洁扼要,淋漓尽致地显现出了他们的素质。布鲁西洛夫将军的领导才能在重视士兵全力进行战事准备——建造庞大的地下掩体和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校准大炮方面——得以体现。布鲁西洛夫将军指挥着4个集团军,每个集团军都将发起进攻。
在奥匈军队的防线一侧,一切都那么静谧。在防线的北部,指挥第四集团军的约瑟夫·斐迪南大公正和他的老朋友们在斯蒂尔河上泛舟享乐,谈论着“我们牢不可破的阵地”(一些地下掩体甚至安装了玻璃窗)。当布鲁西洛夫命令最北面的那支集团军于6月4日发动持续4小时的炮击时,奥军方面几乎完全惊呆了。天气干燥多风,奥军的阵地已经干透,他们很快崩溃,溃逃扬起的大片尘雾,遮挡住了进攻俄军的视线。奥军当地的预备队也消失了,被切断联系的部队往往都会轻易地弃战而逃。对于那些进行抵抗的坚固据点来说,布鲁西洛夫将军也制定出合理的战术,即完全忽视它们,督促他的士兵尽可能地前进去打乱甚至切断敌军的指挥系统。这天快要结束时,奥军第四集团军也已经接近崩溃,一封发往维也纳的电报说“全军尽殁,皆成俘虏”。在这种情况下,预备队本应到达前线来封锁敌军冲开的缺口。但在这一点上,布鲁西洛夫将军也找到了应对之策,因为他的其他几支集团军也发动了进攻。而远在南部的罗马尼亚边境地带,奥军还面临着另外一场危机。驻守当地的奥军第七集团军(由可敬的弗朗泽·巴尔丁将军指挥,动用的是匈牙利的部队,其忠诚无可怀疑)发现,他们在普鲁特河两岸的撤退导致了混乱。俄军西南方面军中间的两支集团军,虽没有像其他集团军那样采取突然的、大规模的行动,但也取得了可观的进展。防御者的预备队都去哪儿了呢?他们先是向第四集团军那里进军,随后上级撤回了这道命令,并要求他们回到原地。所有这一切要么是步行在热气腾腾、灰尘满天的公路上,要么是通过运行十分缓慢的列车完成的。结果,预备队要么是根本就没有投入战斗,要么是只有几支小分队参加了战斗。布鲁西洛夫将军率领俄军沿着防线推进了60英里,抓获了35万名俘虏。几乎不必感到惊讶的是,现在,奥军中的捷克和鲁塞尼亚军人的士气确实出了问题,这需要冷酷的普鲁士军士以其坚定的风格来帮助他们克服这道障碍。德军随后要求将奥匈帝国的军队并入德军,这是奥军能够生存下来的代价。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在不久之后就成了奥军真正的指挥官。军队混编有时会降低战斗水平,也使曾经独自拥有一支军队的奥匈帝国很难退出战争。
但是,不管怎么说,布鲁西洛夫将军还是忘记了他那获胜方案中的最后一个要素——要知道何时止步。整个俄罗斯都因他的胜利而沉醉于狂热之中,协约国中的盟友也都期待着出现良好局面。这样,在炎热的夏季,他的部队被迫向前推进,士兵们都筋疲力尽,还都面临着常见的军需补给问题,尤其是缺水,因为小河都已干涸。与此同时,奥军从意大利战线,德军从东线的北边甚至从受到威胁的西线抽调兵力赶过来,并在靠近科韦利和弗拉基米尔沃伦斯基的铁道卸载点附近筑造起一条新防线。俄军的骑兵和往常一样,表现得毫无战斗力。为战马提供饲料使得补给问题变得更加糟糕。俄军的进攻效力在减弱,而它的大部分预备队又都布置在德军控制的那部分防线附近。受到布鲁西洛夫将军获胜鼓舞的俄国将军们,于7月初在林木茂密的巴拉诺维奇地区——在1914年,这里曾是俄军最高指挥部所在地——又发起攻击。但这次进攻大体上和过去的其他进攻一样,即在一阵低效但有破坏性的炮击之后,步兵正面猛攻,将军们接着就会理所当然地把这种毫无成效的进攻作为不采取更多行动的借口。
在7月初的攻势之后,俄军的预备队被派往防线的南部来支援布鲁西洛夫将军。这批预备队的主要特点在于它是一支全新的“特殊部队”,大体上由沙皇近卫军的两个步兵军和一骑兵军组成。从旧军队的标准来说,这些新兵们都非常优秀,但他们没有在现代战争中得到过锻炼,所接受的战术也只适合上一代人的战争。他们的指挥官别佐布拉佐夫将军是沙皇的老朋友,年纪很大,与各军的指挥官倒是相配。从7月中旬开始,这支近卫军对科韦利市周围的沼泽地带进行每两周一次的猛攻,期望在这里的进攻能够从侧面切断德军的铁路。参与战斗的德国将军冯·德·马尔维茨指出,这里的战斗结果与西线的情况相似,俄军的尸体已堆积如山。别佐布拉佐夫将军请求休战来清理死尸,但遭到拒绝——成堆的官兵尸体可能是对未来会发起进攻的最大震慑力量。在8月里,俄军的攻势归于沉寂!
不过,俄军确实把罗马尼亚带入了战争。罗马尼亚的领导人清楚塞尔维亚的命运,一直对德奥的干涉提心吊胆。但协约国强力施压,同时把匈牙利的部分领土作为它参战的丰厚回报,并承诺从巴尔干半岛南部——自1915年以来,协约国在萨洛尼卡获得一个军事基地,部分由残余的塞尔维亚军队镇守——发起一次进攻。柏林和维也纳也出现了恐慌——法金汉被解职并被派到新防线指挥第九集团军。但罗马尼亚人几乎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尽管他们的士兵身强体壮,但他们的军官却对战争知之甚少。而且,他们的作风令观察家们惊呼不已(在罗军的前几条命令中竟有一条规定下级军官不许使用眼影膏)。这样,罗军犹犹豫豫、步履迟缓地跨过喀尔巴阡山脉隘口,进入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随后就引发了军需供给的混乱。
由于布鲁西洛夫攻势失去了冲击力(已造成俄军百万人的伤亡),同盟国得以勉强地将军队拼凑在一起,其技能熟练的山地部队进入了喀尔巴阡山脉隘口。与此同时,在萨洛尼卡的协约国部队不只是要面对补给问题,而且有反复暴发的疟疾,城市本身还遭遇了一场大火。因此,一支由德国人、保加利亚人和土耳其人混编而成的部队得以自由地跨过保加利亚的多瑙河边界,从北面发起进攻。罗军在应该优先守卫哪条防线方面犹豫不决,先是选择了其中一条,而后又选择了另外一条,结果两条防线都告失守。到11月初,同盟国的军队越过了特兰西瓦尼亚地区阿尔卑斯山脉的隘口,同时也跨过了多瑙河。罗马尼亚军队面临着拦腰切断的危险,于11月7日撤出首都布加勒斯特,在吵吵闹闹的俄军保护下,借着燃烧油井造成的没完没了的烟雾,退往在摩尔达维亚山区建立的新防线。
1916年,19世纪的欧洲时代结束了。奥匈帝国的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于11月21日驾崩,这是一个时代落幕的最合适的象征。弗朗茨·约瑟夫生于1830年,正值铁路和议会自由主义(parliamentary liberalism)初现的时代。他成了奥匈帝国各民族的老爷爷,能够说帝国境内所有民族的语言。现在,1916年,民族主义在横扫挡在它面前的一切。在一些媒体的煽动下,广大民众史无前例地卷入其中。现在要求国家承担的任务已远远超过1913年,而国家要么印刷纸币,要么把直接把租金提高到闻所未闻的水平来支付完成任务所需的一切费用。在1916年年底,伦敦出现了旧世界终结的另外一个标志——在投票表决是否可以没收在尼日利亚的敌人财产问题上,老的自由派主导的联盟失去了议会的多数支持。极端保守的人士对发生在那里的屠杀感到惊骇,他们渴望和平,但他们不再拥有任何权力。正如俄国人口号宣传的那样,在所有国家,1916年的经历只是制造了“为最后胜利而战”的要求。英国出现了一位新的战争领袖,戴维·劳合·乔治,他想要的是“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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