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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洲文化中的死亡美学:精神的升华与文化的传承

时间:2023-07-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死亡代表精神之美与灵魂升华。《美洲神话》一书中指出,死亡的循环性的概念渗透整个中美洲的文化与社会。如同在墨西哥的亡灵节上,骷髅是一道甜品,死亡是一道景观。死亡是生命这场酷刑的结束,她终于安睡于死亡的怀抱中。在阿兹特克文化中,疾病与死亡是回归太阳神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死亡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第一个死亡事件是吉他杀手马拉齐的妻子之死。

中美洲文化中的死亡美学:精神的升华与文化的传承

颜翔林在《死亡美学》一书中对死亡美学做出这样的总结:(1)死亡是生命的最高虚无,虚无又是精神的最高悬浮状态。(2)死亡代表精神之美与灵魂升华。(3)死亡是通向审美天国的神秘阶梯。[15](4)死亡将爱与美带入永恒;若生是无常无明,“死即是爱与美的共同终极,……可以拯救爱和攀折爱,并且将爱与美带入永恒。……死亡浸染了玄幽神秘、哀艳如梦的美”[16]。(5)死亡是人在荒诞和虚无中获取意义和实现人生尊严的途径。[17]

拉美文化电影中,首先,死亡是循环过程的一部分;阿兹特克被称为是崇拜“太阳与血”的民族,在阿兹特克的信仰中,灵魂是永存的,“死”并非生命的终结,而是一个新的起点,一种循环。《美洲神话》一书中指出,死亡的循环性的概念渗透整个中美洲的文化与社会。其次,死亡是美丽的,是“雨滴融入大海的甜蜜”,而非悲剧与失败,他们直面死亡、歌颂死亡、拥抱死亡,认为生命本身就是与死亡的共舞。如同在墨西哥的亡灵节上,骷髅是一道甜品,死亡是一道景观。

据那些最初抵达新大陆(委内瑞拉)的航海者的记载,很久很久以前,当地人对待死亡就是一副见怪不怪、稀松平常的样子。他们会把死者的尸体放到洞穴或者墓穴里,然后在死者头上放一碗水,就算安葬了,既不哭丧,也不哀悼。在帕里亚海岸的一些地方,一个人命不久矣时,至亲会将他抬到森林里,让他睡到挂在两棵树之间的吊床上,然后在他拿得到的地方,放上够吃四天的食物和水,然后亲人们就回去了。若此人后来有所好转,便会自己走回家去,家里人会欢天喜地欢迎他回来;若此人死去,家人也会很快将他忘记。[18]

在拉美电影中,死亡是“升华身体,凝结精神的过程”,也是彻底净化的过程。它不必一定是悲惨的,也可以是美丽的。

图4-12 《蜘蛛女之吻》剧照

《蜘蛛女之吻》中,主角莫利纳最后死在了落着鸽群的广场上,钟声敲响,他捂着伤口,眼神坚定,步履沉稳,然后慢慢跪下,倒下。影片的空间从开始的监狱到了结尾的城市广场,从封闭到开放,从囚禁到自由,从幽暗到光明,在这一死亡事件中,人物也从胆怯到勇敢、从卑贱到高贵,从没有尊严的间谍、猥亵未成年人的罪犯到为爱人和理想献身的有尊严的人,一个灵魂烁烁放光的人。同他讲述的电影里法国歌女的死法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死在爱人的怀抱中,他死在了人群中,死在城市的怀抱中。临别一吻产生的力量,竟然足以让他从容赴死。或者说,死亡的高潮战胜了生活的漫长空虚与无所期待,死亡的主动战胜了生活的被动,与爱人吻别,与生命吻别,蜘蛛终于从那张无形而无边的网中飘落了,逃脱了,在死亡的缝隙中挤进梦想之地。

最美丽的死亡大概就是《谜一样的双眼》中莉莉安娜的死了,我们通过检察官本杰明的眼看到了这一幕,她倒在床的边上,身上满是伤痕,明显被强奸并殴打致死,影片用了三个镜头——一个全景和两个面部和手部的特写,来呈现死亡现场,伤痕和血迹无法掩盖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惊人美丽,像是一幅油画。镜头反复在本杰明的看的特写镜头和莉莉安娜的身体之间切换,主人公本杰明被这美震撼了,这美也成为本杰明多年坚持要找到真凶的原因之一,尽管这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女子,尽管他为了这个案件差点丢了性命,也错过了爱情。美的永恒就在于此,死亡和时间不能减弱。本杰明与莫拉雷斯对美的爱,在于仰慕、呵护、守候;但还有一种对待美的方式,那就是凶手戈麦斯,他对待美的方式是强奸、占有、摧毁,然后离开。《谜一样的双眼》可以看作一部情爱/政治犯罪的影片,影片中有两个死亡事件,一个是莉莉安娜,另一个是本杰明的好友,他们都死在卧室。人们在卧室中死去,可见人心的险恶和生存环境的恐怖。

影片《弗里达》结尾,弗里达死了。在病痛中,她已与死神同眠多年,熟知他的气味和模样,她在下铺,他在上铺,在死亡火焰中,她的身体和生命化为一幅画,她闭上眼睛笑了。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弗里达的画中,这一对死亡富有创意的描述,表达了弗里达面对死亡的态度,对这个身体里同时流淌着德国犹太人(父亲)和印第安原住民(母亲)的血液的墨西哥女人来说,死亡是一件华美的羽衣,亲密的朋友。她面对死亡的方式,就如同阿兹特克人一样,用骷髅做墙,用人皮做衣服,热爱死亡如同热爱生活。死亡是生命这场酷刑的结束,她终于安睡于死亡的怀抱中。

图4-13 《弗里达》剧照

暴力产生自人性的幽暗之地,黑暗时代的人们用枪火照亮自己的归途。在《上帝之城》中,死亡景观使贫民窟一再陷入漫长的黑夜。《墨西哥往事》的政变一幕,则是一幕大型的死亡戏剧,也是枪、吉他、复仇与背叛合奏的骷髅之曲。这是影片的高潮部分,发生在墨西哥亡灵节11月1日,是生者祭奠死者、唤醒死者、用自己的方式与死神和解的日子。墨西哥人用血腥、恐怖、怪诞的装扮和游行,隆重的仪式,来表达对死亡的态度。因为“亡灵节”本身是一场狂欢节,人们“打破以往的等级界限,不顾一切官方限制和宗教禁忌,化装游行、滑稽表演、吃喝玩乐,尽兴狂欢”。死亡因其无处不在而不再存在,所有人戴上“骷髅”的假面,获得一种平等和自由。狂欢“视个人的身体的死亡为人类生命的胜利片刻,乃是宇宙不断更新、发展所必需的瞬息”。丑陋、恐怖、残缺、死亡、鲜血,这些现实生活中人们害怕和逃避的东西,成为死亡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阿兹特克文化中,疾病与死亡是回归太阳神的方式。即使不是荣耀,也不必须是悲剧。甚至可以说,死亡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所以,在西班牙入侵的时候,许多印第安人全家一起自杀,邻村相邀结伴自杀,逃避奴役、虐待、杀戮他们的西班牙人。

回到影片《墨西哥往事》,政变就选在亡灵节的这一天。满大街骷髅扮相的平民和发动政变的士兵。政变、战争、抓捕、暗杀、流亡、失踪,这一不断上演的戏码,是以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的。在《墨西哥往事》中,死亡是影像的狂欢,死亡是叙事的动机,死亡是复仇和正义的条件。第一个死亡事件是吉他杀手马拉齐的妻子之死。首先是一个传说,一个过去的事件,马尔克斯将军出动一支军队来剿除这对恋人,最后,女人和孩子倒在血泊中,为这桩三角恋画上句号,也为马拉齐加入桑德斯的计划做好了铺垫。于是,家仇与国恨,拯救总统和民主,伸张正义,铲奸除恶,与“为妻女复仇”完美合而为一。他并不是革命志士,也不是“通心粉西部片”中的“赏金杀手”式的英雄,而是一个渴望自由与爱情的拉丁情人。在这里,终极的价值观是自由与爱情,与之相反的是暴力、独裁、贩毒。但是,要得到自由与爱情,却需要通过暴力的手段,死亡事件为暴力提供了合情合理的理由和铺垫。

图4-14 《墨西哥往事》剧照

亡灵节政变的那一幕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壮丽的死亡景观。这一部分以平行蒙太奇的方式展开,第一条线是大街上的游行队伍与预备发动政变的军队的冲突;第二条线是毒贩巴瑞欧去医院,前FBI探员跟踪他,发现真相;第三条线是桑德斯前去与女友会合,被刺瞎双眼后,来到大街上,杀死女友;第四条线是马拉齐按约定来到总统府,杀掉了将军和毒贩,救出总统。也许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没有一天停止过暴力和杀戮,但是,暴力和鲜血被放大后呈现在银幕上时,仍然如此触目惊心。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成就电影的高潮与奇观。这一幕理想主义狂想曲,是美国式的个人英雄主义,拉丁式的狂热激情,罗德里格兹式的血浆与残缺美,吹响人类“不自由毋宁死”的尖锐号角。

影片中的街战巷战,体现了墨西哥人民的勇敢无畏,他们对民主和总统的维护表现在对军队的痛恨和殊死搏斗。景深镜头里,其中有一个中年妇女,荷枪实弹,一边咒骂一边对着军队开枪,在她眼中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仿佛死亡只是一场长途旅行。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战斗的是墨西哥的平民们,真正推动历史的是平民大众,而不是总统;军队开进总统府,无助的总统坐以待毙。在现实生活中,政变后总统的结局不是遇害就是流亡。但这是电影,电影是残酷而又浪漫的。马拉齐改变了他与桑德斯的约定——等将军杀死总统后,再杀将军——他杀了将军,救了总统。在这里,杀人不是一种罪过,而是救赎;不是邪恶的行动,而是正义之举。我们也看清了以桑德斯为代表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美国中情局的盲目性,他最终咎由自取,一无所获。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到现在,五百多年过去了,拉美人民仍活在饥饿与暴力之中。如《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所说,地球的富有造成了人类的贫穷,发展是遇难者多于航行者的旅程。[19]

墨西哥的亡灵节有两个起源,一个是古代阿兹特克人的风俗,阿兹特克人有死亡民族之称;另一个起源是天主教万圣节。公元835年,天主教会宣布11月1日为纪念所有圣徒的节日。墨西哥亡灵节就是天主教与阿兹特克文明结合的产物。最独特之处就是“骷髅”文化。城市店铺以骷髅装饰门面,街道上设立祭台,人们带着骷髅糖、骷髅点心,跳骷髅舞,画骷髅画,以纪念亡灵。骷髅是死亡的象征,在阿兹特克文化中,也象征着“向永恒生命过渡”,对苦难的安抚。墨西哥人并非“视死如归”,而是视死如常,唯有死亡是无常中永恒的、不可避免的、必将到来之事。

在这一幕里,我们看到了普通墨西哥人的愤怒,用生命捍卫民主,用子弹对付暴徒。吉他形状的武器、扮成骷髅的民众,甚至让战争和暴力变得浪漫起来,像是一种对死亡的嘲笑。“当我们感到愤怒、欢愉或激动,每当这一切使我们为是墨西哥人而感到冲动时,我们所经受的一切焦虑不安就会借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表达出来:墨西哥万岁!钦伽达(被强奸的女人)的孩子们万岁!……包含着一股特殊的电流,是一种挑战,一种断言,是朝向我们想象的敌人射出的一颗子弹,是在空中的一次爆炸,是再次以最悲哀的、具有伸缩性的宿命论来表现升腾在空中的烟火的形象:爆炸开来,散成花朵,跌落下来,烟消云散。”[20]

图4-15 《墨西哥往事》剧照

在美国西部片《原野奇侠》里,出现了一个除暴安良、枪法如神又温柔深情的牛仔肖恩,一个既会开枪又会弹吉他的牛仔,他弹吉他是为了表达爱情。在《墨西哥往事》里,弹琴与杀人是同时进行的,乐器与武器融为一体,音乐与枪声也相得益彰,艺术与杀人就这样如影随形。暴力即杀人的行为,电影的暴力美学是将杀人的场景上升为一种艺术风格。

暴力是为了塑造人物的高大与无敌,夸张而富有戏剧性。马拉齐的出场,是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中,美国式的个人英雄主义与拉丁美洲式的社会戏剧结合在一起,塑造了一个神一般的拉丁英雄。他是典型的独行侠,总是独来独往,力大无穷,智慧超群,处变不惊,力战群雄;同时,又沉默寡言,无欲无求,对金钱和功名视若粪土,却又是总统的保镖,民主的卫士。对待敌人,弹无虚发,一招制胜,对待亲人和百姓,温柔又深情。结尾时,如同西部片里的牛仔,消失在地平线上,成为传奇和传说。这就是拉美所谓“温柔的暴力”“粗暴的柔情”[22]

电影中的主要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这个空间和造型的构建是塑造人物重要的手段。“环境即心境”,场地和空间让人物的内心外化,人物的历史、性格、情绪,都可以在他的个人空间中浮现。《墨西哥往事》中的主人公马拉齐,他出现的地方是一个吉他市场,他弹着吉他走进一座古朴而壮丽的宫殿,这时镜头先是围绕着人物做半圆形的移动,然后越升越高,我们可以看到这座宫殿的全貌。马拉齐一边弹吉他一边上楼,这时,他来到了楼顶,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如同一个国王,极目所见之处都是他的领土,他专注于他的吉他,神情悲伤,这是一个心中装满悲伤往事的忧郁王子。从后面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知道,马拉齐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与这个市场有关,在这里,他与妻子凯罗琳结婚生子;在这里,他的妻子和女儿被将军打死,他自己也倒在血泊中;在这里,他死而复生,隐姓埋名活着。这座宫殿是墨西哥著名的历史遗迹,充满殖民气息和历史记忆。影片中马拉齐就是一个墨西哥英雄,一个无冕之王,一个拥有一切并随时可以放下一切、热爱自由胜过一切的侠客。他的个人空间——吉他市场和宫殿,诠释了这一切。

图4-16 《墨西哥往事》剧照

毒贩巴瑞欧,是影片中的头号反面人物。但是导演反对反面人物恶魔化的处理方式,巴瑞欧每次出场都是在自己充满墨西哥风的住宅中,他置身于两侧有着巨大石柱的走廊中,专注地弹着钢琴,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只是电视中出现总统的讲话时,我们才看到了一丝杀机。在影片中巴瑞欧从未杀过人,也很少凶相毕露,相反,他温和有礼,从不轻举妄动。他的住宅即是他的王国,但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想通过政变窃取整个国家的行政权。

影片中另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中情局探员桑德斯。他最常出没的地方是酒吧饭馆,一面吃着猪肉饭,一面设置一条完整的、看似万无一失的食物链。饭馆是吃饭的地方,在这里,人类——处于地球食物链的顶端,吃下去了整个世界。桑德斯无疑认为自己也在自己设置的这个食物链中处于绝对优势和顶端位置。当然,他是形象百变、无处不在的,后面又依次出现在教堂、斗牛场、街道,一会儿是英雄,一会儿是小丑,一会儿是情人,一会儿是市侩。这个人物设置的有趣之处在于,他非善非恶,身为中情局探员,但似乎又只代表他自己,四处搅动风云,兴风作浪,表面上是让世界保持平衡,骨子里是想自己赚大钱远走高飞。杀人、作弊、抛尸、行贿,都像吃饭一样优雅从容。每次他吃到一盘好吃的猪肉饭,就把厨师杀掉。因为,这个厨师就像总统一样,太好了,好到破坏了平衡,所以和总统一样需要被除掉。他总是胸有成竹,掌控一切的样子:他控制斗牛比赛,行贿总统府管家,杀掉线人和厨师,当做这一切时,他是平心静气的,理直气壮的,旁若无人而彬彬有礼的。无论是被女友背叛,还是被刺瞎了双眼,他无悲亦无喜,无爱亦无恨,无恐惧也无愤怒,无自怜也无悔恨。他像一个导演,执导了这一幕政变与革命、复仇与战争的大戏,并亲自出演。他爱死了自己的角色,一个上帝一样的角色,铲恶亦锄善,贪财亦贪爱,洞察人性,操纵时局,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结尾处墨西哥小男孩对他的支持,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态度。如同日本电影中的盲侠座头市一般,他首先是一个赌徒,政变于他而言是一场赌博游戏,每一个人都想当开赌场的人,但最后发现自己只是赌局中的一员。当他输掉了一切的时候,成了一名盲侠,这时他赢得了尊严,还有生命。又如同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一般,他注定是孤独的、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他属于大街,如同那个墨西哥小男孩一样。

图4-17 《墨西哥往事》剧照

影片中的总统总是在总统府中,他总是在全景中,在桌子后面或者桌子底下,他对空间的掌控力相当弱,如同他的权力和地位岌岌可危一样。而总统府最后成了战场,为权力的争夺简化为对总统府这个空间的争夺。这是狂徒和叛徒的坟墓,毒贩与将军死在这里,管家与钱伯死在这里。这里是正义得到伸张、民主得到保护的地方,也是家仇国恨平息之地。

这部影片叙事宏大,人物众多,但主要人物有六个,他们是:

(1)中情局探员桑德斯,他编织了一条食物链,目的是赚钱,保持平衡;

(2)吉他杀手马拉齐,为了爱情和复仇;

(3)将军马尔克斯,他发动政变,目的是杀掉总统,建立军事独裁政府;

(4)毒贩巴瑞欧,目的是除掉总统,取而代之;

(5)前FBI探员,为友复仇;

(6)总统,目的是除掉毒贩,维护正义、民主、自由。

他们就如同吉他的六根琴弦,共同演奏一曲关于复仇、锄奸扶弱,民族大义、自由民主的故事。影片中一闪而过的次要角色,也令人印象深刻,如总统府的管家、毒贩的手下钱伯、满脸横肉的印第安杀手、卖口香糖的小男孩、吉他手工艺人等。无论好人坏人,忠者奸者,高贵者与卑贱者,都让人过目难忘,就在于导演在塑造他们时的平等,没有偏见,不加判断。甚至对“政变”也抱持客观的态度,引用片中对白,政变是“干净的、健康的”,如同社会的新陈代谢一样,旧的死去,新的再来。说到底,在这场豪赌中,并没有赢家,杀手独自一人消失在地平线上,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中情局的探员精心筹备谋划了一切,最后失去双眼和女友,两手空空游荡在大街上。他是美国的化身,他所谋划组织的一切,也是美国在拉美这片大陆上所做的一切:扶持、控制、利用、掠夺、杀戮、掏空。西蒙·玻利瓦尔希望的“拉美一体化”是“星条旗下的拉美一体化”,但是国境线挡不住北方强邻,海盗、商人、银行老板、海军陆战队员、专家治国论者、士兵、大使、美国企业家首领,经过漫长的黑暗年代,已经掌握了南方大部分国家的命脉和命运。

1856年,哥伦比亚诗人托雷斯·卡依塞多写了一首名为《两个美洲》的诗,登在他主编的《海外邮报》上:

墨西哥在北部,其余的女儿们在南部,

奋起反抗她们的西班牙母亲。

她们注视着华盛顿的祖国,

就像期待着一位大姐的支持;

她们热情地抄写她智慧的法律,

当做仿效的榜样和模式;

她们急切地寻求她的友谊,

善意地等待与她结盟。

而她,高傲地蔑视

姐妹们的友谊;

北方的巨人,好像对待矮人一样,

看着南方的共和国

……

啊,神圣的自由!

你的儿子展翅冲向他们弱小的兄弟;

在自由女王的土地上,

暴君们怒气冲冲地上阵。

这个伟大的民族,

它本可以帮助弱小的人民,

但它仇恨它们,侵略它们,

向它们宣布最残酷的战争!

在与美国的关系方面,古巴革命者何塞·马蒂清醒地说道:“我曾生活在恶魔(美国)的心脏,因此熟悉它的五脏六腑。我手中擎着大卫的投石器。”“我们牺牲了许多人,祖国变成了一片浸透着鲜血的废墟,我们保留着神圣的记忆,这一切不会变成地里的肥料供一棵外国的树木生长……”

影片中的吉他歌手马拉齐正是拉美的象征,一个带着光明的孤独的人,他清醒地直面冰冷的现实,在染血的废墟上捍卫民主、自由和独立。王子离开了他的宫殿,带着吉他自由地行走在大地上。

血,是一种启示。耶稣用他的血,证明他对世人无条件的爱;英雄志士用自己的血,实践“不自由毋宁死”的誓言。在拉美,因为暴政不断,所以反对暴政的血也一直在流。“榨干人民的血汗”不再是一个比喻,而是一种产业。尼加拉瓜的索摩查家族在美国的支持下用暴政统治国家近半个世纪,到1979年垮台前,索摩查家族财产高达20亿美元,拥有全国40%的可耕地,掌握340家公司。这个家族在70年代还发明了新颖的“血浆工业”,低价购买尼加拉瓜人的鲜血,为美国的医药老板提供货源。尼加拉瓜的爱国诗人里戈韦托·洛佩斯·佩雷斯在一次舞会上,刺杀了暴君老索摩查,自己也被索摩查的卫队当场杀害。这血液不仅有人的血,还有大地的,被砍伐的热带雨林,被挖空而遭废弃的矿山,被破坏以至成为沙漠的土地,等等。

拉美人视自然灾害与人间悲剧为家常便饭,因此拉美电影中有大量死亡与流血事件,行刑、屠杀、政变、牺牲,在影片中屡见不鲜。在佐杜洛夫斯基的电影《鼹鼠》《圣山》《圣血》中,大量用到血浆,《圣血》中有一个血的池塘,《鼹鼠》中有一个被血洗过的小镇,《圣山》中的大量血浆,不仅有红色的,还有绿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黑色的。这使得拉美的这些电影从表面上看,不仅有恋尸癖,而且有嗜血的特质,但这些影片中的暴力、死亡,并非为了满足观众,增加票房,而是为了反映血淋淋的现实。

图4-18 《鼹鼠》剧照

关于吉他这个乐器,在乌拉圭有一个传说:大草原上有一个孤独的高乔(Gaucho,梅斯蒂索人和土著印第安人的混血后代,特指阿根廷和乌拉圭的草原上的牧民),因为找不到精神上的伴侣,就去请教一位当地的贤者,贤者给了他一块木头,形状像一个美妇人的身体。这个高乔人从她的乳房挤出诗一般的叙事歌,左手抚摸她美丽的脖颈。《墨西哥往事》中吉他乐器的无处不在,使影片获得一种暴力与柔情兼具,子弹与音乐齐飞的“暴烈中的温柔”。

血浆美学的第一个特征是温柔和浪漫。《墨西哥往事》中的马拉齐是吉他杀手,吉他,集乐器、武器为一体;杀手,既温柔又粗暴,既深情又冷酷。从第一部《杀手悲歌》,第二部《杀人三部曲》到第三部《墨西哥往事》,主人公从一个无辜被追杀的带着吉他的男人,演变为神一般的救世英雄。吉他与音乐,为男主人公带来一种浪漫气质、艺术气息,他的酷,他的狂野自负,他的百发百中,恰在于他恋爱时柔情百转,杀人时弹无虚发,他将开枪杀人与吉他表演当作一回事——都是一种表演和娱乐,一种游戏和艺术。吉他首先是一件乐器,用来歌颂爱情,纪念死去的妻子,所以吉他是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凭吊爱情的信物。每一次马拉齐对妻子的深情回忆,都是由吉他引发的。斯人已逝,但爱情不死,复仇与暴力也是对永恒爱情的表达。吉他从乐器变为武器,也许意味着如果不能用音乐留住爱情,那么就用暴力来阻止暴政?吉他和音乐赋予了枪战仪式感、节奏感。暴力成为吉他演奏和音乐的一部分,而不是相反。因此,在暴力场景中,吉他无处不在:酒吧、吉他市场、教堂、政变等这些场景中,吉他在乐器和凶器之间自由转换,吉他的节奏与枪战的节奏也相得益彰。随着剧情的发展,吉他的威力也在增强,在政变那一天的街头,马拉齐的朋友手中的吉他成为超级武器,成为喷火枪和移动炸弹,用来对付发动政变的军队。在吉他声与枪声中,爱国与爱情合一,复仇与救国合一,自由与民主合一。

图4-19 《墨西哥往事》剧照

佐杜洛夫斯基常常将自己电影里的暴力称为“爱的暴力”,在他的电影里,带血的手涂抹女人赤裸的乳房,用五颜六色的血表达对死去的人的爱,用动物的死亡献祭电影艺术,好像是用血为人间的罪恶洗礼。

血浆美学的第二个特征在于消解死亡的意义,将暴力仅仅作为一种仪式呈现。暴力必然带来破坏、伤害、毁灭、死亡。但电影是虚构的,死亡也是假定的,观众与电影创作者对此心照不宣,这为电影带来了自由和狂欢的气质。而电影里的主人公可以是任性而迷人的小孩,电影赋予他致命的魅力和神一般的魔力,让他可以为所欲为,不考虑后果,不接受惩罚。比如马拉齐与妻子在旅馆躲避追杀那一段,他们从五层的高楼跳到一辆行驶的公共汽车上,在公共汽车即将撞到油罐车之前,他们跳了下来,而他们身后是升腾的爆炸火焰,按常理来说,公共汽车里和街道上一定有许多无辜的人,主人公的神勇和浪漫,正是以牺牲这些人的生命为代价的,但影片忽略了这些牺牲,在电影中,看不见就等于不存在,不可见的死者规避了暴力的道德训诫,逃脱了责任,暴力本身成为一场自由的狂欢。在面对坏人的暴力段落中,由于对手事先已经被打上了“坏人”和“凶手”(毒贩和将军)的标签,所以,即便枪林弹雨死伤无数,也能够轻易避开道德诘难。

影片中,中情局探员杀人的理由就更奇特了:为了保持平衡。他杀了许多厨师,因为他们做的猪肉饭太美味了。他同意杀掉总统,因为总统太正直了。影片中有一个镜头,他吃了一盘美味的猪肉饭后,在劲爆的音乐中走进后厨杀掉了厨师,鲜血——准确地说是道具血浆,溅到了摄影机的镜头上。带血的摄影机成为血浆美学的一个隐喻。

图4-20 《墨西哥往事》剧照

血浆美学的第三个特征是营造奇观。暴力本身成为一个角色,变平淡为惊奇,让腐朽的情节焕发新的生机。酒吧、旅馆、教堂、街道,这样的寻常空间,都因暴力而变得迷人和美丽。最富奇观效果的就是亡灵节(Day of the Dead)游行了,满街巨大的骷髅面具和扮成骷髅的人群,本身就是一场奇观。战争是奇观,政变也是奇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都是奇观。墨西哥的一切也是奇观:五颜六色的房子,巨大的仙人掌,古建筑群,大教堂,帮派和毒贩猖獗的墨西哥库里亚坎市,等等。水果市场大战是一场典型的视觉盛宴。五颜六色的水果和鲜花,黄色的房子,玫红色的帐篷,悬挂着各色吉他的三轮车,杀手们的红色摩托车,绿色的仙人掌墙壁,粉色的汽车,加上快速的剪辑,畅快淋漓的追车,营造出强烈的喜剧效果。

肢体的残缺也是一种奇观。流着鲜血仍在移动的身体,比死人还要触目惊心。双目失明满脸血痕的桑德斯一身黑衣走在子弹横飞的大街上,唤起我们观看“盲侠”电影时的记忆和快感。一个完全的失败者,连眼睛也失去了,身上弹痕累累,却还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因为这个人物本身不好也不坏,所以我们看到他这样不喜也不悲,但是这种悲剧感让我们感受到了崇高。整容后恶魔般的毒贩巴瑞欧,满脸纱布,不再是弹着钢琴的疲倦男人;手术室里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吉他杀手捏碎了睾丸的毒贩守卫,等等。墨西哥女艺术家泰瑞莎·马格勒斯(Teresa Margolles)2000年的作品《舌头》诠释了一个墨西哥女性对死亡的态度,她的展品是一条真实的舌头,舌头的主人是一个吸毒的17岁男孩,他的家人买不起棺材,女艺术家用钱换来了男孩的舌头。女艺术家的家乡正是影片中政变发生的地方——库里亚坎,墨西哥毒贩和暴力最猖獗的地方。

马拉齐回忆中的被追杀、逃亡、死亡,可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和一部电影,但是,有趣的是,导演在这里并没有以马拉齐夫妻与将军马尔克斯的三角恋爱、爱恨情仇为主线,而是选择了复仇与政变这一条线索,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各方势力角逐,上演了这一幕幕不停在重演的史诗与戏剧。比起个人的恩怨情仇,战争与家仇国恨当然会引发更多的杀戮与死亡。

在血浆美学中,死亡建立了新的平衡,永生获得的新的意义。如博尔赫斯所说:死亡使人们变得聪明而忧伤。他们为自己朝露般的状况感到震惊;他们的每一举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张脸庞都会像梦中所见那样模糊消失。[23]

全景监狱(又叫圆形监狱,panopticon)由英国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于1785年提出。这样的设计使得一个监视者就可以监视所有的犯人,而犯人却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受到监视。全景监狱是一个完美的权力实施机构,实现了“自我监禁”,监禁就无所不在地潜藏进了他们的内心。福柯指出,现代都市社会就如同一个全景监狱,宗教、法律、道德、政权就仿佛是中央监视塔,人们无时无刻不处在外在的约束、内在的“自我监禁”和自己的思想锁链之中,灵魂成为肉体的监狱,人们处在毛细血管状的权力无声的控制中,慢慢走向崩溃的边缘。在《魔鬼:杀手档案》中我们看到了一座现代城市波哥大,影片中的人物就活在全景敞式监狱之中,谎言无法自圆其说,生活败露出狰狞的面目,最终他们选择暴力和毁灭。

影片《魔鬼:杀手档案》根据1986年发生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Pozzetto大屠杀”事件改编:一个越战退伍士兵杀死29个大部分并不相识的陌生人。影片尖锐地指出了哥伦比亚社会的贫富差距、宗教的无力、无处不在的暴力,人们内心的绝望、无助,最终只能以杀人发泄愤怒与悲伤。影片以三个人物为中心:牧师、越战老兵、女孩宝拉,分别讲述了牧师和一个杀了自己三个孩子的母亲,以及教堂里的清洁女工的故事;越战老兵和女学生、母亲的故事;打劫团伙的女孩宝拉被出租车司机强奸并复仇的故事;这三组人物、三条线索在老兵杀人的那一幕交汇。

图4-21 《魔鬼:杀手档案》剧照

全景敞式空间,意味着一种透明的存在,老兵并不占有个人的私密空间,他与母亲共住在一个拥挤破旧的公寓中,这个原本就冰冷的家的空间被公共道德带来的歧视和母亲的冷漠摧毁。与老兵有关的另一个空间是女学生的家,这所窗明几净的豪宅与阴暗狭小的公寓形成强烈对比,老兵对美丽的女学生怀着一种性幻想,但这幻想的爱的空间被阶层差距带来的嘲笑戏谑所毁,他可怜的自尊赤裸裸地暴露在富人的优越感面前,这就是为什么,老兵决定杀人后,他首先来到这里杀掉了女学生和她的母亲。与老兵有关的另一个空间在国际象棋室,某种程度上这个空间是社会与友情的象征,但这里也是荒凉之地和残酷的战场。而图书馆则是老兵的精神后院,在这里他与书本和知识为伴,获得了尊严,但是图书馆里邂逅的女孩对他贫穷的嘲笑毁灭了他所剩无几的尊严。唯一完全属于老兵的空间只是书本所建构的精神空间,这一空间又逐渐被《化身博士》中的恶之人格占领。教堂是影片中另一片陷落的精神领地,牧师在这所围城之中,痛苦不堪,他为了爱情辞去了牧师的职位,使老兵决定杀人前打给牧师的电话无人接听,而牧师也成为老兵枪口下的牺牲者。暴力与清洗本质上是空间之战,尊严之争,国家与国家之间为领土而战,强者与强者之间为权力而战,普通人之间为生存空间而战。道德的高光下,权力的谎言中,精神与肉体都处于透明的全景式监狱中,老兵只能用暴力和鲜血为尊严筑起一道屏障。《魔鬼:杀手档案》中的老兵选择在高级餐厅大开杀戒,正是对这一特权空间的宣战,用暴力控制、占有、毁灭这个空间。

除了老兵,影片中还有一个杀手:杀了自己三个孩子的母亲。影片一开始是一个绝望的母亲在教堂中向牧师告解,透过密密的铁丝网我们看到了这位母亲的面孔,她诉说着对上帝的爱,和她无力养活的三个孩子。接着她就杀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让他们“得到解脱”,然后用鲜血涂抹教堂里的白色天使雕塑。牧师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一再到监狱中探望这位母亲。这位母亲无法放下内心的重负,宗教与道德建筑而成的自我内心监禁,令她无法自由,她一页一页读圣经,然后撕下书页塞进自己的下体。牧师感到了巨大的无力感,他无法解救那位母亲,无论是她杀人前还是杀人后,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灵魂;他也无法解救那个越战退伍老兵,老兵来到教堂说他很孤独,牧师意识到这个人的处境和那位杀子前的母亲一样,但牧师救不了他。教堂、宗教对牧师也是一种监狱,他带着一张厚厚的面具过活,面对乞讨的流浪汉时,他的职业告诉他:“这不是他们的错。”但是他的内心却对流浪汉深深厌恶,于是,四下无人时,他狠狠地揍了流浪汉。牧师原本是全景监狱的建立者和监视者,也是受害者与牺牲者。牧师决定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欲望,离开教堂,拥抱爱情。但是在这都市的丛林中,不是被权力控制,就是被暴力所伤害,牧师与老兵的第二次见面,一颗子弹为他们的生死做出了强力的连接。都市是人类创造的新型丛林,人类仍然按照丛林时代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生活着。丛林法则是自然界里生物学方面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规律法则,这原本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也被人类照搬到了人类社会中。餐厅,公路,豪宅,酒店,成为新型的斗兽场。与其说这是一场又一场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如说是一场人类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和邪恶的战争,一场权力与暴力的格斗,一场旷日持久的空间争夺战。《魔鬼:杀手档案》中,当邻居要求老兵为无家可归者捐款时,老兵说:“达尔文你没听说过吗?适者生存。”在社会法则中老兵处于阶层的底层。他一再将自己安放在图书馆中,在书本中确认自己的高贵与脱俗。但是他人的歧视与傲慢还是深深伤害了他。宝拉也是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一棵小花,她加入抢劫团伙后,原本已经上升到了食物链的上层,金钱与爱情唾手可得;没想到食物链的上层有更加凶恶的敌人,这也是为什么,她杀了强奸自己的两个人后,甘愿到餐厅做一个服务员。暴力,是老兵的“爱的语言”,他喜欢自己的女学生,那一幕,在女学生的床上,他俯在她身上,一边亲吻着她,一边用匕首刺穿她的胸膛。在这里,谋杀等同于性爱,那么,枪杀也是一种“爱的仪式”?枪声即是内心的尖叫,枪火即是黑暗中的光明,恨即是爱的寻唤,暴力则是尊严在求救,尊严是他最后的保留地。而电影中的空间,暗示着人物的内心密码,欲望符号,也象征着两种完全相反的价值尺度,教堂——谎言与真相,堕落与飞升;书——善与恶,理智与疯狂;家——爱与恨,尊严与嘲讽;餐厅——高贵与卑贱,生存与灭亡;这所有的一切并非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同时存在,又无法平衡、调和,如同主人公一直在读的《化身博士》里的人物一样,一边是医生,一边是杀人狂魔;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图4-22 《魔鬼:杀手档案》剧照

如博尔赫斯在小说《永生》中所说:“奇数和偶数有趋于平衡的倾向,智与愚、贤与不肖也互相抵消,互相纠正,淳朴的《熙德之歌》也许是牧歌中的一个形容词或者赫拉克利特一行诗句所要求的抵消。转瞬即逝的思想从一幅无形的图画得到启发,可以开创一种隐秘的形式或者以它为终极。我知道有些人作恶多端,为的是在未来的世纪中得到好处,或者已经在过去的世纪里得到了好处……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我们的全部行为都是无可指摘的,但也是无关紧要的。没有道德或精神价值可言。荷马创作了《奥德赛》;有了无限的时期,无限的情况和变化,不创作《奥德赛》是不可能的事。谁都不成其为谁,一个永生的人能成为所有的人。正如科尔纳里奥·阿格里巴那样,我是神,是英雄,是哲学家,是魔鬼,是世界,换一种简单明了的说法,我什么都不是。”[24]

人间是身体的试炼场,故事是灵魂的炼金所。在炼金术中,使用火焰将物质“熔解、煅烧、蒸馏、净化”,就如同人的身体和灵魂在人间经历疾病、死亡、暴力、痛苦的试炼一样。荣格将炼金术与人的自我成长转化、自性圆满联系起来。他认为,“炼金活动实质上是一种精神修炼,它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精神转化,物质的黑暗中解放出上帝”[25]。如果将人类的进化,与炼金的过程对应起来,那么人类在孤独迷宫中所遇到的一切:暴力、战争、鲜血、死亡,就对应着炼金过程中的煅烧、蒸馏、升华和结晶,炼金术中的黄金则对应着纯净的灵魂,炼金与人类的进化都是净化——再生与新生的过程。灵魂炼金术即是通过混乱、黑暗、疯狂、受挫、反复的黑化阶段和消除所有对立面的白化阶级,最终进入第三个阶段:自性圆满、灵魂整合的红化阶段。[26]目前人类的进化属于哪一个阶段呢?

图4-23 《魔鬼:杀手档案》剧照

如果历史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走不出来的孤独迷宫,那么我们人类自己就是建造这座迷宫的人。现在的我们是在加固这个迷宫,还是积极寻找出口?或者是选择继续待在迷宫中,阅读那本无始无终的“沙之书”[27]?“迷宫表达的是一种徒劳无望的探寻,一次没有归宿的旅行,一种面临绝处死亡的焦灼。”[28]如同《魔鬼:杀手档案》中的那一幕,大开杀戒前,主人公站在两面镜子中间,整理子弹,镜中出现了无限个他,两面相对的镜子里的映像可以达到无限数,镜中的空间也变成了反复的无限的空间,一个镜宫。那么所谓“迷宫”,无论是历史循环往复的时间迷宫,还是充满阴暗角落与未知秘密的心灵迷宫,也都不过是镜宫,“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名字,所有的脸庞不过是一张脸庞,所有的世纪不过是一个瞬间”[29]。不必打破镜子,不必寻找出口,只需认识到所谓“孤独迷宫”只是镜中的一个幻象。

《精英部队》

原名:Tropa de Elite英文名字:The Elite Squad

导演:何塞·帕迪里亚(José Padilha)

编剧:布劳利奥·曼托瓦尼(Bráulio Mantovani)/何塞·帕迪里亚(José Padilha)/罗德里哥·皮蒙特尔(Rodrigo Pimentel)

摄影:卢拉·卡瓦略(Lula Carvalho)

配乐:佩德罗·布隆夫曼(Pedro Bromfman)

主演:瓦格纳·马拉/卡约·胡恩奎拉/安德烈·拉米罗/玛利亚·瑞贝罗/费尔南达·马查多

制片国家/地区:巴西/美国/阿根廷

剧情简介:巴西特别警察军事行动部队(BOPE)的上尉纳西蒙托要当父亲了,他正在寻找自己的接班人,他遇到了正直的警察内图和马蒂亚斯。正当他将希望寄予内图时,内图却意外身亡,而马蒂亚斯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律师梦想,成为上尉的接班人。

《上帝之城》(2002)

原名:Cidade de Deus 英文名字:City of God

导演:费尔南多·梅里尔斯/卡迪亚·兰德(www.xing528.com)

编剧:保罗·林斯(Paulo Lins)/布劳利奥·曼托瓦尼

摄影:恺撒·查隆

主演:马修斯·纳克加勒/艾莉丝·布拉加/索·豪黑

制片国家/地区:巴西

剧情简介:影片讲述了巴西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名叫“上帝之城”的贫民窟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的变迁。黑人男孩布斯卡,出生于贫民窟的贫困家庭,胆小善良的他害怕成为一个罪犯,向往成为一名摄影师。但他生存的环境中充满了暴力,他没有任何可以逃离的机会。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为了给她拿到毒品,他不由自主卷入到了黑帮和毒品之中,并用照相机记录下了毒贩的模样,以及黑帮与警察火拼的照片,并借此成为报社的职业摄影师。

《蛮荒故事》(2014)

原名:Relatos salvajes英文名字:Wild Tales

导演/编剧:达米安·斯兹弗隆(Damián Szifron)

摄影:哈维尔·茱莉亚(Javier Julia)

配乐:古斯塔沃·桑多拉拉(Gustavo Santaolalla)

主演:里卡杜·达林/达里奥·葛兰帝内提/莱昂纳多·斯巴拉格利亚/迭戈·佩雷蒂/艾丽卡·里瓦斯/丽塔·科尔泰塞/

制片国家/地区:阿根廷

剧情简介:影片由六个独立的故事组成。

1.航班(Pasternak)的故事发生在一架飞行在高空的飞机上,机长百列·帕斯特纳克将所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聚集到这架飞机上,然后驾着飞机撞向地面的一对老夫妻——他自己的父母亲。

2.老鼠(The Rats)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餐馆服务员发现店里唯一的一个顾客就是逼死父亲、逼走母亲的放高利贷者。餐馆的厨娘一心想要回到监狱,于是用老鼠药杀了放高利贷者。

3.路怒(The Strongest)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的阿根廷国道上,开奥迪的男人与开着一辆破车的男人在路上因超车的问题发生过节,当奥迪男的车子抛锚,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国道边大打出手,最后同归于尽。

4.小爆炸(Little Bomb)的故事是一个爆破工程师,因为被无辜开罚单而回家迟到,错过了女儿的生日,婚姻也陷入危机,然后又失去了工作,失去女儿的抚养权。愤怒的他炸掉了拖车办公室,人员伤亡为零,这时的他反而成了英雄。他的妻子和女儿来到监狱里为他庆祝生日。

5.肇事(The Proposal)的故事是富人的儿子撞死了一名孕妇,富人为了救儿子,准备出钱让园丁为儿子顶罪,律师和检察官也趁机敲诈一笔。最后,警察带走了园丁。

6.婚礼(Till Death Do Us Part)的故事,是新娘在婚礼上发现新郎与他美丽的同事关系暧昧,原来新郎一直在欺骗自己。悲痛欲绝的她在楼顶与一个陌生的厨师发生了关系,一场喜宴即将变成悲剧。这时,他们突然冷静下来,新郎在满地狼藉的婚礼现场拥抱着新娘跳起了舞。

《墨西哥往事》(2013)

英文名字:Once Upon a Time in Mexico

编剧、导演、摄影、配乐、剪辑:罗伯特·罗德里格兹

主演:安东尼奥·班德拉斯/萨尔玛·海耶克/约翰尼·德普/米基·洛克

制片国家/地区:美国/墨西哥

剧情简介:墨西哥,一个名叫桑德斯的美国CIA探员正在四处寻找合适的人选,完成他制订的完美计划。他先找到了名叫埃尔·马拉齐的吉他杀手,一起对付即将发动政变的将军马尔克斯。桑德斯的计划是,让别人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拿着发动政变的巨款和女友远走高飞。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友居然是毒枭的女儿,她弄瞎了桑德斯的双眼。墨西哥亡灵节的这一天,政变发生了,吉他手马拉齐救出了总统,而他把钱都撒给了大众,带着自己的吉他独自离去。

《山羊的盛宴》(2005)

原名:La Fiesta Del Chivo英文名字:The Feast of the Goat

导演:路易斯·罗沙( Luis Llosa)

编剧: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路易斯·罗沙 (Luis Llosa)/奥古斯托·卡瓦达(Augusto Cabada)/扎卡里·斯克拉(Zachary Sklar)

主演:伊莎贝拉·罗西里尼(Isabella Rossellini)/保罗·弗里曼(Paul Freeman)/托马斯·米兰(Tomas Milian)

制片国家/地区:多米尼加/ 西班牙/英国

剧情简介:一个离开多米尼加30年的女人乌拉尼娅回到多米尼加看望年迈的父亲,我们逐渐得知30年前发生在乌拉尼娅身上的可怕事情:她的父亲是独裁者特鲁希略的得力助手,他将自己14岁的女儿乌拉尼娅献给了喜欢性虐少女的独裁者。

《热带血统》(2010)

原名:Trópico de Sangre 英文名字:Tropic of Blood

导演:Juan Delancer

编剧:Juan Delancer

主演:Michelle Rodriguez/Juan Fernández/Sergio Carlo/Claudette Lali

制片国家/地区:多米尼加

剧情简介:影片讲述的是多米尼加的米拉波三姐妹反抗独裁者特鲁希略而被迫害致死的故事。

《蝴蝶飞舞时》(2001)

英文名字:In the Time of the Butterflies

导演:Mariano Barroso

主演:Salma Hayek/Edward James Olmos

制片国家/地区:美国/墨西哥

剧情简介:影片讲述的是多米尼加的米拉波三姐妹反抗独裁者特鲁希略而被迫害致死的故事。

《魔鬼:杀手档案》(2007)

原名:Satanás英文名字:Satan

导演:安德雷斯·拜兹

编剧:安德雷斯·拜兹/布里兰特·曼多萨

主演:达米安·阿尔卡扎/Patricia Castañeda/Carolina Gaitan

制片国家/地区:哥伦比亚/墨西哥

剧情简介:根据马里奥·门多萨(Mario Mendoza)的同名心理惊悚小说改编的作品《魔鬼:杀手档案》(Satanás),小说本身是基于1986年发生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的“Pozzetto大屠杀”——一个越战退伍士兵杀死29个大部分并不相识的陌生人、然后自杀的事件为原型。

影片讲述了3组不同的人物的故事:一个杀死自己三个孩子的母亲和一位想忠于上帝的神父;被迫沦为妓女的宝拉;曾是越战士兵的英语老师与她的女学生纳塔莉娅。

《人食人实录》(1980)

原名:Cannibal Holocaust

导演:Ruggero Deodato

主演:Robert Kerman

制片国家/地区:意大利/哥伦比亚

剧情简介:四个美国人——三男一女带着摄像机进入了亚马孙丛林中寻访原始部落并进行拍摄,然后就失踪了。一个美国教授带着疑问再次进入了丛林,他在找回的录影带上发现了惊人事实:原来三男一女把一个村落的男女老幼都赶到一个草棚里,然后用火把点燃草棚。其中的两个男人强暴了部落里的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在旁边录像。这些影像深刻地揭示了谁才是真正的食人族。

《狂热》(2014)

原名:El Ardor英文名字:The Ardor

导演:巴勃罗·芬德里克

编剧:巴勃罗·芬德里克

主演:盖尔·加西亚·贝纳尔/艾莉丝·布拉加

类型:剧情/西部

制片国家/地区:阿根廷/墨西哥/巴西/法国/美国

一伙暴徒用烧杀抢掠的手段逼迫丛林中的小农场主离开,一个老人和他的女儿的小农场正受到威胁,这时一个神秘的青年从丛林里走出,帮他们消灭了暴徒。

《亚马逊萌猴奇遇记》(2013)

英文名字:Amazonia

导演:蒂埃里·拉格贝尔

编剧:斯蒂芬·米列埃尔/吕克·马雷斯科/约翰妮·伯纳德/路易斯·博洛涅西/路易斯-保罗·德桑热/蒂埃里·拉格贝尔/约翰·凯林

主演:伊莎贝拉·德鲁蒙德

制片国家/地区:法国/巴西

剧情简介:一只小猴子因飞机坠毁独自落入亚马孙丛林中,他要独自在丛林中生存和保护自己,丛林的世界是神奇的,也是充满危险和敌意的。小猴子终于融入了自己的同类,扯掉了人类给自己戴上的项圈,远离了正在破坏大自然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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