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犹不及。对欧盟而言,欧洲一体化是一场有着两个前线的进程。对外它要争取美国的支持,对内则要不断协调各成员国在一体化方案和目标中的立场。在前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虚弱的欧洲最担心的是美国倒退回孤立主义立场抛弃欧洲,所以“拽住美国”是当务之急。而随着欧洲的复兴和壮大,欧盟需要扩大国际影响并尽量避免引起美国的戒备和反感,这并非易事。事实上,1945年之后,许多欧洲人把欧洲局部或全部统一看作是恢复——至少是部分恢复——欧洲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失去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强势地位的手段。[54]欧洲一体化运动不仅反映了一些欧洲人“超越权力政治”的愿望,也体现了另外一些欧洲人想在美国、苏联和中国等大陆国家所主导的世界中,创建一个可以让欧洲人更有效地介入“权力政治”的单位之动机。[55]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就有人表示:如果欧洲经济共同体获得成功,它将对未来的整个世界产生深刻影响。事实上,它意味着一个可以在人口、经济资源和技术上与美国和苏联媲美且在文化传统上优于二者的第三支超级力量出现在世界舞台上。[56]法国总统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1974—1981年在任)的话也传达了这种愿望:一个反对美国的欧洲是不可想象的,一个美国庇护下的欧洲是不能接受的。我希望一个站起来的欧洲。[57]
在后者,走得太慢不好,走得太快也不好。最初的欧洲经济一体化是一个目的地隐晦不明的进程。欧共体成员国内部在遵循邦联主义还是联邦主义、超国家主义还是政府间主义问题上的争论一直未曾平息。虽然确立一体化的最终目标在1967年就被提了出来,21世纪初的欧盟首脑尼斯会议也再次提及要思考欧盟的政治定局,但迄今为止欧盟内部在这个问题上仍未形成统一的共识,而新入盟的波兰、匈牙利等中东欧国家在这个问题上不是弥合而是加重了这种分歧。欧洲一体化是一项“未竟的事业”,欧盟的政治定局仍是一个未知数。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欧盟的未来仍将是一个各成员国反复斗争、谈判和妥协的艰辛的历程。也许这个过程会相当缓慢,但除非欧盟发生内部分裂,欧洲一体化趋势发生逆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对美国而言,欧洲团结也许符合美国利益,但同时也存在培养一个平起平坐伙伴甚至竞争对手的风险。虽然在欧洲一体化的最初阶段,美国“既是欧洲统一的说客,又是欧洲统一的榜样”。[58]美国鼓励了欧洲一体化却又不愿正视其可能后果。随着欧盟的成长、壮大,美国政策在忽略或藐视欧洲与呼吁美欧合作之间摇摆动摇。美国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面临“金发姑娘困境”,两难抉择愈显艰难。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1927—2008年)是这种矛盾心态的典型写照。冷战刚结束时,他曾警告,如果发生欧共体的政治一体化,将会诞生一个非常强大的实体,不能不被视为一个对美国利益的主要威胁。[59]在世纪之交,他又表示,与欧洲的健康合作是防止美国作为超级大国在世界上感到孤独的最好方法。[60]
虽然美国介入欧洲一体化的部分原因是出于经济考虑,但总体上安全考虑凌驾于经济考虑之上,美国对军事一体化组织北约的重视远远超出了对经济一体化组织的关注程度,欧洲煤钢共同体及以后的欧洲经济共同体不得不长期为吸引美国政府的关注和重视而努力。随着欧盟的强大,美国也确实越来越重视并加强了与它的联系。不过随着欧美关系中竞争面的扩大,美国对欧洲一体化的疑虑和警惕也在加深,倾向于牵制而非鼓励欧洲一体化。美国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欧盟,但前提是其没有能力和野心与美国在国际事务上平起平坐,且美国对欧盟能否配合美国全球战略的关心甚于对欧盟本身的关心。美国负责欧洲与欧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弗雷德(Daniel Fried,2005—2009年在任)曾表示,美国和欧洲在同一支队伍里打同一场比赛,但处于不同的位置。(www.xing528.com)
虽然没有一以贯之,出于三种原因,美国通常对欧洲一体化给予支持。第一,地缘政治考虑。从冷战开始直到20世纪90年代早期(及以后),当一半的欧洲避免了苏联的掌控时,美国把一个团结的欧洲视为在这一美国拥有特殊利益的地区稳定与繁荣的最好保证。第二,经济考虑。虽然地缘政治考虑止于何处、经济考虑始于何处难于考证,但美国对欧洲一体化是否符合美国经济利益的疑虑常常为促进欧盟内部经济自由将不会制造新的外部市场准入障碍的保证所缓解。第三,美国安全利益考虑。虽然美国对欧盟削减军事开支和专注于“软安全”颇有微词,但总体上华盛顿对欧盟发挥安全行为体的作用表示欢迎。[61]
在美国方面,在如何对待欧洲一体化问题上存在三派。保守派既不希望欧洲太成功也不希望它失败。他们认为欧盟的政治一体化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继续在欧洲发挥影响的最大挑战,美国政策必须做出相应调整,美国应该停止其对欧洲一体化不加甄别的支持。[62]一个国家主权至高无上、各国能够灵活反应的欧洲最符合美国国家利益。自由派则认为美国毫不需要害怕欧洲一体化,而是要担心其他早已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敌人和挑战。[63]美国应该如艾森豪威尔和肯尼迪政府那样,一如既往地支持欧洲一体化。中间派认为,无论是分裂还是无条件接受欧盟为伙伴可能都不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相反,美国应该走一条介乎不合时宜且最终可能徒劳无益地削弱欧盟与接受一种主要以布鲁塞尔、巴黎和柏林为重心的伙伴关系之间的中道。长远看,除非世界其他地区发生重大变故,或者美国极其需要欧盟的战略配合,否则美国对欧盟牵制的一面会继续上升。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