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与音乐、人的话语共同构成了人对世界的完整听觉。在影视作品中,音响是除了人声和音乐之外的所有声音,它包括自然声和效果声。自然声可以是自然界声音的直接记录,也可以是人工模拟的自然界声音,比如,流水、鸟鸣、马蹄、风雨等声音;效果声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而制造的音响,比如,动作、背景、器械等音响以及特殊音响,背景或环境意义的人声和音乐也属于效果声。音响本身包括音量、音高和音色以及音域、音速、节奏等指标,每一项指标本身、与其他指标以及其他声音和画面的关联方式,都有着丰富而细致的审美特质,它们和录音技术结合在一起,包含了丰富的研究内容。本书仅从听觉审美的角度,以概论的形式讲述音响的美。音响是影视作品中极为重要的声音元素,它和画面、人声、音乐等感知元素相辅相成,发挥了拟真、表意和抒情的作用。
一、影视音响的审美特性
影视音响的审美特性有两个逻辑基点,一是基于照相写实性的影视艺术和现实的关系;二是在逼真地模拟现实的基础上产生的情感意蕴和想象空间。前者是音响在模写现实方面的审美价值,后者是音响在意象营造方面的审美价值。
(一)完美地模写现实
人类生活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音响,喧闹的人流声、各种车辆行驶中的声音、市场的叫卖声、乡村的犬吠鸡鸣声、田野的蛙鸣以及蟋蟀的微响等,作为人类普通经验中的存在,标示着世界的真实性、现实性和丰富性。电影作为完整地再现现实的艺术手段,不是不偏不倚地反映现实,而是创造一个使人能够准确地认知和全维地体验的现实世界——当然,这是对影像创造的虚拟世界的“误认”。影视艺术中视听元素以先视觉后听觉的历史顺序出现,在听觉元素中,音乐和人声更多地呈现为“戏剧性”,音响更多地服务于影视的“真实感”。法国学者马尔丹指出,由于音响元素的加入,“观众事实上是重新找到了感觉的多面性,恢复了所有感觉印象的相互渗透性,正是这一切使我们看到了现实世界不可割裂的实际表现。”[357]人对世界的完整体验来自各种感觉印象的相互印证、补充和渗透,在影视作品中,音响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它使画面更加可信,使观众的体验愈加真实、亲切。
在影视作品中,先进的音响录制技术能够创造出模拟生活真实的各种声音,把观众带入真实环境空间的情境当中。例如,郑洞天、徐谷明执导的影片《邻居》(1981),讲述了住在某高校筒子楼宿舍里几户人家的故事。影片开头,在画面还没有出现时就传出了声音:收音机报时、刘兰芳说书、炒菜声、剁馅声、说话声……创造了筒子楼里的真实生活环境。在影片中,人物的吵闹声、水暖工喜队长在床上翻身床板咯咯作响,也和现实生活很相像。又如,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电影《敦刻尔克》(2017),在影片开头,使用了一种惊悚的效果音响,使影片产生紧张的氛围,这是为主题塑造进行铺垫。之后是一阵枪响,男主人公开始紧张地拼命奔跑,这时的音响是“扑通、扑通”的感觉,像男主人公的心跳,把观众带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紧张氛围中。
(二)创造审美的情境
审美情境和现实生活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它是想象力创造的空间,能够打动人的情感,使人暂时忘怀世俗,实现精神的超越。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有大量的对音响的描写,比如唐代诗人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诗中的鸟鸣、乌啼、钟声,和静夜、月色、弥漫的夜霜、闪耀的渔火结合起来,惟妙惟肖地描写了现实环境,也从中升发出一种心境,从而以诗意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在影视中,音响创造了现实感,像古代诗歌一样也是想象中的现实,它创造了现实感基础上的审美情境。如根据钱钟书同名小说改编、黄蜀芹执导的电视连续剧《围城》(1990)在最后一集的结尾处,主人公方鸿渐和太太孙柔嘉矛盾爆发,在漆黑的夜晚,方鸿渐独自一人走在寒风瑟瑟的街道上,冷风“呼呼”地吹着,方鸿渐脚边的纸片“哗啦啦”地飞舞作响,风声和纸片的声音是方鸿渐凄凉无望的心境的写照,它意味深长、含蓄隽永,让观众对方鸿渐的处境和心境产生了深切的共鸣。
在生活中,音响是有意义的听觉符号,例如鸡鸣意味着天将放亮,狗吠表示有人来到,救护车尖叫代表紧急,钟表嘀嗒声意示夜晚的寂静,这是音响和意义的直接关联。在影视作品中,音响还具备象征意义,这也是审美情境创造的形式。比如,在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执导《野草莓》(1957)中,描写了冷漠理智的老年教授伊萨克对过往的沉重自省。在影片中用不停的心跳声来表达死神的召唤;又如,张暖忻执导的体育剧情片《沙鸥》(1981)中,沙鸥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时,排球击打在地板上的“嘭嘭”声、排球场上的尖叫声、实况比赛解说的声音交汇在一起形成多个声音空间,表达了沙鸥的精神状态。
二、影视音响的作用
音响是影视作品中特有的艺术表现手段,能够增强画面表现力、发挥叙事作用,并刻画心理感受、营造观众的心理氛围,在影视作品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一)增强画面表现力(www.xing528.com)
影视画面的表现力首先来自画面本身,即画面的镜头、构图、光影、色彩等元素对自然和生活的表达,给观众带来视觉冲击力和丰富的美感体验。画面以视觉形式来表达,音响以听觉形式来表达,在影视作品中音响往往和画面平行发展,对画面进行补充、增强画面的表现力。对于声音效果不突出或没有声音的画面,配上一些和画面内容相一致的效果音响,可以增强画面的表现力,比如昏暗的画面上物体被撞倒地的声音等。对于声音效果突出、有音响的画面,观众可以看到画面中的形象,同时听到画面形象发出的声音,比如大海和波涛的声音等,这就使观众通过将自己置身其中强化了对画面的感知。
当然,影视作品中的音响不是简单地解释画面的形象、重复画面上事物的声音,而是要扩大画面空间,表达时代、空间、速度、重量等感觉,以此使画面更加真实和富有生活气息。就是说,音响作为艺术元素融入影视作品之中,配合画面实现了艺术表现的目的。比如,十二集电视纪录片《故宫》(2005)的第一集《肇建紫禁城》中有一段解说词:“这块石料开采就动用了一万多名民工和六千多名士兵,而运往京城则更为艰巨。数万名民工,在运送石料的道路两旁,修路填坑。每隔一里左右掘一口井,在隆冬严寒滴水成冰的日子,从井里汲水泼成冰道。二万民工一千多头骡子,用了整整28天的时间,才运到京城。”影片使用动画和实拍相结合表现石料开采和运输的场景,在伴随着解说依次展示山上凿石、民工铺路、赶骡子运石的同时,使用了凿石、刨地、脚步和马蹄等声响,再加上作为衬底的风声、雪声,形成丰富恢宏的音响,赋予画面以强烈的感染力。
又如,李少红执导的电视剧《橘子红了》(2002)中,画面展示了橘子丰收的情景:影片用中近景表现枝头挂满橘子的橘园,橘子树、忙碌的采摘人、成堆的橘子占满了画面,橘园上空传来幽远空灵的鸟鸣声,这就使得丰满现实的画面和辽远空旷的音响形成鲜明对比,暗示了伴随着热闹的丰收景象的,是女主人公的冷清状况和心境。
(二)发挥叙事作用
影视作品的主要功能是叙事,音响在影视作品中常常以不同形式发挥叙事的作用,从而丰富了影视的叙事手段,产生了新奇的艺术效果。比如,音响蒙太奇可以使用同一种音响把不同时空的图像联系起来,表明影片时空的转换、叙事情节的变幻、事件或情绪的前后呼应。在苏联影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1972)中,一个镜头是战争时期女战士听见布谷鸟的叫声,另一个镜头是和平时期另一个姑娘抬头听见这声布谷鸟叫,把贯穿了同样音响的两个镜头连接在一起,表达了战争与和平的鲜明对比,叙说了图像之外的内容。音响蒙太奇也可以通过不同音响的对比强化叙事内容和意义。由美国导演迈克尔·西米诺执导的影片《猎鹿人》(1978),讲述了三位年轻的钢铁工人迈克尔、史蒂文和尼克参加越南战争的故事。影片开场是炼钢车间的环境和音响,在去越南之前,史蒂文和怀孕的安吉拉举办了婚礼,婚宴上的喧闹声持续了23分钟,它和炼钢车间的音响共同构成了和平生活的内容,与影片后半部中表达越南战争残酷的疯狂音响形成强烈的对比。
音响和图像依次出现来完整地陈述事件,也是音响的叙事形式。吴贻弓执导的电影《姐姐》(1984),讲述了1937年在甘肃河西走廊,西路红军妇女独立先锋团和国民党骑兵部队的悬殊激战。电影理论家周传基对该片的音响进行分析,他说:“开场戏完全是用自然音响表现红军女战士与马步芳骑兵的一场激战,画面上只是戈壁滩上的一棵小草……画面上的那棵小草是虚的,像超叙事时空的‘画外音’,声带上的那场激烈的战斗却是实的,是叙事的时空的战斗。当这场声音的战斗逐渐淡出的时候,画面突然切到视觉的劫后的战场,一切都寂静无声,摄影机缓缓扫过遍野的倒下的女战士的尸体。从纯听觉的叙事空间突然跳到纯视觉的叙事空间。”[358]在开场戏中,通过音响和图像的依次出现、相互印证,实现了叙事的功能。
音响叙事的作用也通过它在事件之中、作为事件组成部分来实现。韩国导演安相勋执导的电影《我是证人》(2015)中,因一场车祸失去光明的警校高材生路小星,丧失了重返警校、成为一名女警的机会。她带着导盲犬从警校出来过马路时,“盲人过街提示器”出现故障,路小星只能跟着身边过马路人的声音走上斑马线。在走到马路中间时,一辆汽车的鸣笛声、刹车声使路小星停下来。意识到自己闯了红灯,路小星站在马路中央手足无措。这时汽车呼啸而过,鸣笛的声音包围着她,她在导盲犬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逃过了马路。在这一场景中,路人过马路、鸣笛、刹车、汽车呼啸而过……这些音响构成叙事元素,表达了路小星失明之后遭遇到的困难。
(三)强化主观感受
中国古代音乐文献《乐记》中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359]人感受外物从而激发内在的情感,外现为声。就是说,人发出的声是有情感的,人的不同声音对应着不同的情感。可以进一步包含着这样的意思:当自然界的某种声音和表达人的情感的某种声音相似时,自然界的声音就有了情感色彩。比如,雷霆的声音和人的愤怒、刺耳的警笛声和人的紧张、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人的喃喃低语的对应,这是影视作品中的音响表现人的心理和情绪的学理基础,因此,影视作品中的音响常常用来强化人物的心理和情绪。
如,陈正道执导的剧情片《记忆大师》(2017)中,男主角江丰因手术失误,被载入一段杀人犯的记忆,在江丰头脑中记忆的删除和重置过程中,“低低的电平、似是而非的音色和与场景不相匹配的空间感,都让观众感受到记忆在江丰头脑中的流淌及模糊,直接刻画出人物的主观心理感受。”[360]这种音响直接刻画了人物记忆程序发生变异的心理体验。又如,在陈凯歌执导的电影《霸王别姬》(1993)中,小豆子进入关家戏班学唱戏,这里有着非常严厉的教育,徒弟在背戏文时无论背得对还是错,都要受到师父“戒尺”的敲打,关家京戏院弥漫着的戒尺敲打的“啪啪”声几乎掩盖住了戏园里的其他所有声音,让小豆子和小伙伴产生了恐惧心理,这段音响的运用在制造心理效果方面也非常经典。
剧中人物的情绪和感受,同时也是影片传递给观众的感受,使观众受到影片中音响的感染。因此,音响营造了观众的心理氛围、强化了影像的表现力,同时从中升华出精神的内容,引导观众去体验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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