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引我的壶形砚

小黑身后的矮柜上摆着一把石壶，石壶通体满布锔钉，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我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绕到小黑身后，取过石壶，握住壶柄，揭开壶盖，内堂浅平，墨迹明显，石壶竟然是一方壶形砚。

去年的一日清晨，我和老冯、小张再次结伴而行，前往景德镇市。路上，还是老冯开车。老冯是个乐天派，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单手比画着太极拳，我们戏称他是开“太极车”；小张还是“上车睡”，不一会就鼾声如雷；而我则是悠闲地靠在座椅上，安静地听着网络有声书。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早春的景市尽管是阳光明媚，但寒风依然有些刺骨。抵达景市，已近中午。我们仍旧入住古玩城边上的格豪酒店。走进大堂，里面冷冷清清，服务员正懒洋洋地斜靠在玻璃门框上晒太阳。老冯是酒店的金卡会员，对酒店甚为熟稔。服务员见我们进来，热情地迎向老冯，并很快为我们办好了入住手续。我们放下行李，便一头扎进古玩城。

可能是受春节影响，古玩城内摆地摊的很少，开店营业的也不多。我们很快就将地摊和一楼开着的门店逛了个遍，没看到什么心仪之物，接着有些失落地来到二楼。按照老冯昨天与他老友小蒋的约定，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小蒋开在二楼的古玩店。小蒋的店不大，门口摆着一个茶台和几张凳子，朝门的正面靠墙摆着一小节玻璃柜台，左右两侧分别摆着类似博古架的货柜，柜内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一些残罐破碗和碎瓷片。我们很快就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感兴趣的，便坐下来与小蒋喝茶聊天。在小蒋泡茶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他有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左手边有一个小纸包，怕碰着，将它往旁边移了移。我有些敏感，进了古玩店总会觉得处处都可能隐藏着宝贝，便好奇地问：“蒋总，那纸包着的是什么？”

小蒋一拍脑门，笑着说：“差点忘了，几个碗，窜货人早上刚送过来，我和一个朋友合着收的。”

我接着又问：“可以看看吗？”

小蒋很爽快地把那纸包移到我面前，说：“一般的东西，你随便看吧！”

长：18.5cm
宽：13cm
高：7cm　

我小心地打开纸包，老冯和小张也凑了过来一起看。几个宋代的碗，样子很普通，让我意外的是在一只碗里还放着一个绿色的莲瓣口小碟，十六出筋，比“袁大头”银元略大，看上去十分精巧。我顿时来了兴趣，随即问道：“这个小碟是老的吗？”

小蒋看了一眼老冯，貌似谦虚地说：“我看是老的，不知道对不对，老冯是专家，让他说。”

老冯两个手指把小碟捏起来，细细地看了一番，很笃定地说：“应该是唐五代的东西，不是碟，是笔洗，写小楷或女人描眉用的。”

笔洗也算是砚台“伴侣”，我甚为喜欢，便提出要购买。在老冯的促成下，小蒋慷慨地舍弃了自己的那份盈利，以成本加朋友那份盈利的价格卖给了我。此行总算有了小收获，我心稍安。

喝了一会茶，老冯觉得来趟景市不容易，把时间耗在喝茶上不划算，提出要接着逛店。小蒋善解人意，知道老冯内行，只对老货感兴趣，就向我们推荐了他同在二楼开店的朋友小黑。小黑的店与他的名字倒为应景，店里主营黑瓷，山西窑、吉州窑、定窑和建窑等窑口出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屋子，一件件乌黑锃亮，熠熠生辉。小黑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地就泡好了茶，我们一进店，他便热情地招呼我们喝茶。小黑对黑瓷颇有研究，与老冯惺惺相惜，两人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我和小张插不上话，端着一杯茶在小店里随意转悠，欣赏着精美的黑瓷。

小黑身后的矮柜上摆着一把石壶，石壶通体满布锔钉，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我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绕到小黑身后，取过石壶，握住壶柄，揭开壶盖，内堂浅平，墨迹明显，石壶竟然是一方壶形砚。在此之前，壶形砚的实物和图样我从未见过，觉得比较稀奇，收为己藏的愿望陡然而生。我有些激动地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小黑回过头，看着我手中石壶砚，笑了笑，略带歉意地说：“老哥，这个我留着自己玩的，没准备卖。”

我一边有些不舍地将石壶砚放下，一边讪讪地说：“老板，黑瓷才是你主营的，我主要是玩老砚，交个朋友，让给我呗！”

小黑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地说：“对不住老哥，我主要是喜欢那锔活，还是想自己留着。”

老冯很机灵，见此情况，他悄悄地给小蒋发了一个微信。很快小黑就接到了小蒋的电话，聊了好一会，小黑才收起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淡地说：“老哥，让给你吧！蒋哥出面了，这个面子我得给。”(www.xing528.com)

我觉得自己此举有夺人所好之嫌，便抱愧地说：“要不就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小黑像是听出了我话里的言不由衷，苦笑着说“让给你了，我答应了蒋哥就要算数！”

小黑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在递给我之前，他又捧着那石壶砚，抚摸着那一个个锈迹斑斑的锔钉，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平静地念叨：“很久以前，我老家有许多人做锔匠，我小时候都还有，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看见一个个破罐碎碗在锔匠的手里变得完好如初，觉得特别神奇，现在还记忆犹新。后来做起古玩这行，对带锔钉的老物件更是感兴趣，但是现在越来越难碰到了，锔活手艺在民间慢慢都要失传了，真可惜！锔活真好啊！锔活是我们国家独有的民间手艺，可能有上千年的历史。残器被锔过后我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残缺美。过去老百姓因为节省，或因为特别珍爱，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残破了就拿来锔，可以说这些锔过的物件都是过去老百姓生活的见证，因此，这些物件的残缺美具有非常自然的亲和力，让人感到特别的真实和质朴，而又带有些许的神秘和伤感。每当我看到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裂纹，和那一个个附着在裂纹上锈迹斑驳的锔钉时，那种岁月沧桑和往日温馨的感觉会在心中油然而生。”

临近中午的时候，德兴的小唐终于打来了电话。原本我们约好在德兴汇合，结伴同行，他因事耽搁，迟后单独赶了过来。小唐也是我们的挚友，他好茶，喜紫砂壶，曾誓言藏百壶，数年过去，夙念仍未实现，为此，他常与我们出来淘壶。小唐待人热情，处事大方，一到景市便很用心地找了一家特色风味小店，为我们安排好了中餐。我来到小店的时候，菜已上桌，各色佳肴，香气扑鼻。景市的地方菜颇具特色，善蒸煮，重火功，色浓油重，咸鲜兼辣，口味淳厚。特别是其中的腌菜炒碱水粑和苦槠豆腐，更是我的至爱。大米磨浆后再用碱水制成的碱水粑，用腌菜烹炒，香味浓郁，韧而爽口；以瑶里高山上苦槠子为原料制作的苦槠豆腐，吃起来细滑香软，口感极好。每次来景市，这两道菜我必点。小唐甚解我意，我钟爱的这两道菜都已摆放在桌，热气腾腾，我见后顿觉满口生津，立即入座提筷，一番风卷残云，很快就吃得撑肠拄腹。此时，小唐也已推碗换盏，在悠闲地饮茶消食；而老冯和小张还在相互比画着酒杯，正为谁喝得多而争执不休。我无所事事，便拿出了那方石壶砚把玩，并朝小唐嘚瑟道“唐老弟，看看我这壶，跟你藏的那些相比如何？”

小唐一见石壶砚，以为是茶壶，马上双眼发亮，伸手就把石壶砚夺过去，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当他揭开盖子看到里面后，便愕然地问：“不是茶壶吧？”

我促狭道：“不是茶壶，是墨壶。”

小唐思维敏捷，立刻反应过来，惊叹道：“原来是方壶型砚！”随即他就故意打击我，不以为然地说：“老哥你也别嘚瑟，这也没有什么稀奇，自古以来，文人与砚终生相伴相随，而茶能提神益思，激发灵感，文人爱砚也爱茶。每当文人挥毫泼墨，题诗作画之时，蓄墨之砚，盛茶之壶，则必服侍于左右。于是，砚和茶便以文人为纽带，在文人的生活中走到了一起。基于这些，我认为将茗壶、茶盏等图形雕刻在砚台上，或者将砚直接雕刻成壶形应属正常，这只能说明这方砚的原主人是个酷爱品茶的文人。当然，我这也是布鼓雷门，一己拙见，兄弟们莫要见笑。”

小唐满嘴之乎者也，既像学老冯，也像逗老冯，大家听后，捧腹大笑。

见小唐说得口若悬河，老冯和小张也停止了争执。小张心直口快，借着酒意反驳道：“什么酷爱品茶！什么文人的砚，都是瞎扯。我看就是锔匠儿子的砚，要不然谁有那么傻，那些锔活的花费远比买一方同样的新砚贵！”

老冯也不甘寂寞，小张话音一落，便很快接话。他干咳一声，故作深沉道：“你们说得都有一定道理，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砚只是一方普通的砚。在古代，壶通瓠，瓠瓜的瓠，瓠瓜也叫葫芦。《诗经》有言‘七月食瓜，八月断壶。’这其中的壶就是指瓠瓜，在传统中，瓠因为与福谐音，常常赋予瓠瓜形纹饰福的寓意。将砚做成壶形，也可能像瓠瓜形纹饰一样，赋予壶型砚福的寓意，让它更喜气。这种以形喻意的做法在过去很为常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这方砚就是普通人用的砚。”

他说完就哈哈大笑，弄得我们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老冯是正经说理，还是插科打诨。

一番轻松诙谐的说笑，大家都从这方残砚中体会到了收藏的乐趣。研其文化，究其历史，也体现了我们这些收藏爱好者所具有的一丝高雅情趣。

据小黑私下告诉我，这方砚台是他早年从浮良县瑶里镇的一农户家里收到的。这方砚台陪伴清朝同治年间的一个李姓书生寒窗十年，后来这个书生考中进士，书生对这方一直陪伴他的砚台感情深厚，十分珍爱，残破了也不舍弃，修复仍用，一直使用到他终老。当我把砚台的前世今生道出后，“嘘”的一声瞬即响起，他们是那么的异口同声，又是那么的神情夸张，我似乎看不出他们是恍然大悟？还是嗤之以鼻？只能尴尬一笑。

如今，我已收藏了数十方老砚，但我自己写字画画却始终只用这方石壶砚，这倒不是因为它形美质优，也不是因为它方便实用，而是因为它可以唤起那段令我深感羞愧的记忆。每次用到这方石壶砚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天小黑将砚递给我时的不舍和看着我携砚而去的落寞。清代医家石成金在他的《传家宝》一书中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凡有精美可爱之物，不可轻易向人索取。要知人心相同，物之可爱者，我心既爱，彼心亦爱，夺人之爱，心甚不良。”我用它就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莫夺人之爱，毋心存不良。

2020 年02 月11 日

【知识链接】

歙砚，全称歙州砚，中国四大名砚之一，与甘肃洮砚、广东端砚齐名。产于安徽黄山山脉与天目山、白际山之间的歙州，包括歙县、休宁、祁门、黟县、婺源等县。歙石的产地以婺源与歙县交界处的龙尾山（罗纹山）下溪涧为最优，所以歙砚又称龙尾砚，而龙尾山则是大部分存世歙砚珍品的石料出产地。除此之外，歙县、休宁县、祁门县亦产歙砚。唐开元年间已有生产，南唐时形成一定规模。歙砚石品质极佳，其按天然纹样可分为眉子、罗纹、金星、金晕、鱼籽、玉带等石品。歙砚为历代文人所称道，南唐后主李煜说『歙砚甲天下』；苏东坡评其『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縠理，金声而玉德』；米芾说：『金星宋砚，其质坚丽，呵气生云，贮水不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