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古砚上的纹饰有石、有松、有鸟，似乎有点像辽金时期的春水玉纹饰的风格。
冬装方脱，余温尚存，猛然间天气就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时间过得快，还是天气变得急，总之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不但会颠倒了季节，还会穿乱了衣服。季春一日，东湖古玩城举办交流会，一大早我就起了床，顾不上漱洗，胡乱地穿了一身春秋装就出了门，和小张一会合就直奔东湖古玩城。
东湖古玩城是东湖花园小区的一个附属项目，当初开发商为了吸引人气，进行了精心打造。古玩城不大，但设计简朴、风格典雅，南面入口处点缀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有五六十个店面，东、南、西三面临大路，北面靠居民小区，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但近些年来古玩市场一直不太景气，起初一派繁荣，如今变得有些萧条，也渐渐变得不再“单纯”，百货店、药店和木具店也混杂其中，就是依然还坚持做古玩的店铺也几易其主，招牌频换，真可谓“城头变幻大王旗”。
这次交流会倒也热闹，或布块，或报纸，铺地成摊，一个接一个，几乎遍布了古玩城的中心空地。虽然不像集市那样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但询价声、物件新老的争辩声和藏友碰面时的嬉笑声等也是一片嘈杂，不绝于耳。我饶有兴致地一个地摊一个地摊逛着，二三十个地摊过去了，尽管没有看到心仪之物，但总是觉得在下一个摊位可能就会有自己要寻的物件，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我依然信心满满地逛着。没料到的是这种信心并没维持太久，很快就被浑身的燥热消磨殆尽。虽尚辰时，日上三竿，太阳就将古玩城烘烤起阵阵热浪。早上胡乱穿上的春秋衣此时就成了害人的累赘，我被焐得汗流浃背，实在坚持不住了，便让小张早点送我回去。行至门楼口，小张碰到了他的一个石友，用三轮车拖着满满一车奇石和一些杂件正在那儿展示出售，车旁形单影只，无人问津。可能是寂寞无聊的缘故，那个石友拖着小张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我无心听他们神聊，就随便扫视了一下三轮车上的物件，不经意间，我发现了一方砚台。我拿起来细细打量，砚台长二十一二厘米，宽十一二厘米，厚一厘米多些，砚正面雕刻有日月松鹤纹饰，砚堂为日，砚池为月，四周点缀苍松、山石和仙鹤图案，右下角有少许残破，砚堂和砚底有轻微风化痕，皮壳也很自然，应该是大开门的老澄泥砚。我正用心琢磨着怎么断定年代的时候，那石友开口了，他说：“宋代的，你喜欢就让给你。”
长：22cm
宽：12cm
高：1.2cm
我看它是方不错的古砚，便暗自决定把它买下。俗话说得好，褒贬是买家，喝彩是闲人。真要买了，我还是试探着挑挑毛病、压压价，我故作随意地说：“残得太厉害了，也没太多价值，你多少钱让？”
他犹豫了片刻，扫了一眼小张说：“都是小张的朋友，就3000 块吧！要是别人，我至少开价5000。”
小张听后忙说：“这是我大哥，再少些！”
那石友还是挺给面子，又主动减了不少，就这样我花了接近2000 元的价格便将它买下了。
砚台拿回家后，我用消毒液浸泡了两天，洗净晾干，置于案头，闲暇之时，偶尔捧起把玩一番，没过多久砚台就包浆油润、光泽柔和，越发显出古朴，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方古砚。因为喜欢，免不了就多些关注，究竟如何断定它的年代成了困惑我的难题。
那天买砚台的时候，小张的石友告诉我说砚台是宋代的，我也没多想就相信了，原因是我粗略一看，那方古砚上的纹饰有石、有松、有鸟，似乎有点像辽金时期的春水玉纹饰的风格。(www.xing528.com)
春水玉、秋山玉的纹饰风格在辽金时期的玉雕中最具代表性，这与之前的传统题材大相径庭，带有明显的北方游牧民族的特征。春水，所指为鹘（海东青）捉鹅（天鹅）图案的玉器纹饰；秋山，所指为山林虎鹿题材的玉器纹饰。它们都记录了契丹等北方游牧民族狩猎于春秋娱乐活动的场景，反映的也是其最浓郁的游牧生活气息。“春水”与辽史记载的辽帝行至“春捺钵”“鸭子河泺”进行狩猎活动情景相吻合，“秋山”与辽史记载“秋捺钵”活动相一致。《金史》中也有记载，将有鹘攫天鹅图案的服饰称为“春水之饰”，将有虎鹿山林图案的服饰称为“秋山之饰”。石、松、鸟为主元素构图的“春水之饰”，从风格上来讲与我这方古砚还真的十分相似。
当经过细细品味之后，我对古砚断定为宋代的结论又产生了怀疑。首先春水玉纹饰的鸟是鹘，而不是鹤；其次是砚台的制式与风格也与宋代的砚不太相符。
宋代采取重文抑武的施政方针，同时经济、文化空前繁荣，使得砚文化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从宋词的风格上也能反映出，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普通文人，均醉心于风花雪月，这一特征也不同程度地反映在砚台的雕刻制造上。宋代对于砚石的纹理颇为看重，这可能就源自文人细腻的心思与情感。宋砚造型突出瘦挺、内敛，气韵冷俊，风骨峭拔。宋代尽管砚形很多，据南宋大贪官高似孙的《砚笺》所载，宋代砚形有风池砚、玉堂砚、五台砚、蓬莱砚、辟雍砚、院样砚、房相样砚、郎官样砚、天砚、风字砚、人面砚，圭砚、壁砚、斧砚、鼎砚、笏砚、瓢砚、曲水砚、八棱砚、四直砚、莲叶砚、蟾砚、马蹄砚等几十种，但其主流砚形仍为抄手砚。而我这方古砚却是体型较大、雕法粗犷、线条柔弱，且砚薄底平，这些都与宋砚的制式与风格相距甚远。
那么这方古砚究竟是什么年代的呢？时间长了，探究的心理慢慢也就不那么迫切了。正当我的那种困惑逐渐淡化，并且想把它束之高阁的时候，一本图集却让我豁然开朗。
前些时候，我偶发奇想，在网上买了一大堆与砚有关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天津博物馆编的图册，书名叫《天津博物馆藏砚》，正是这本图册很意外地解决了关于那方古砚如何断代这个长时间困惑我的难题。
图册刊载天津博物馆的藏砚中有一方元代龙鱼澄泥砚，当我看到这砚图片的时候，顿时激动不已，心中猛然生出拨云见日的感觉。从图片和文字说明来看，刊载的这方砚台与我的那方古砚同为澄泥砚；该砚长为21.4 厘米、宽为11.8 厘米、厚为1.5 厘米，尺寸大小与我的也十分接近；该砚砚面上端浮雕苍龙走云，中部作日月形砚堂与砚池，下端雕海水鱼石，做工古朴自然，略显粗豪，形制和风格与我的那方古砚惊人的相似。即便是“按图索骥”，我也可以认定自己那方古砚应该就是元代的。疑惑得解，心结大开，为此，在之后很多天我的生活似乎都变得更加轻松和快乐。
由此，我想到了我们中华文化的强大。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就像璀璨的明星，光耀了悠悠中华上下五千年。汉族以外的任何民族进入中原后，无一例外都会受到中华文化的深刻影响，自觉或不自觉的都会将本族文化与中华文化融合发展。不管是“春水之饰”，还是“秋山之饰”，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后，都会慢慢演变为富有中华文化特点的松鹤延年和云龙鱼水之类吉祥纹饰。中华文化精华闪烁，代代相传，日久弥新，它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华精神形成的根源所在。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不但要有坚定的自信，更应该生生不息、永远传承。
2019 年12 月29 日
【知识链接】
纹饰（纹样）：器物上的装饰花纹的总称。一般分为单独纹样、适合纹样、隅饰纹样（即角隅纹样）、边饰纹样、散点纹样、连续纹样（包括二方连续、四方连续）等。我国古代传统图案纹样来源大致可分三个部分。其一，来自民间工艺：陶瓷、刺绣、窗花、蓝印花布、蜡染、剪纸、雕刻、编织等，这是劳动人民按照自己的意志发挥创造的，一般比较朴实、粗犷、乡土气息浓郁。其二来自宗教艺术，如宗教传说和神话传说，庙宇、石窟中的壁画、藻井、龛楣、塑像服饰、基座、建筑、雕刻以及各种供器装饰。最典型的敦煌图案，是佛教传统图案的精华部分，它是我国的能工巧匠吸收外来文化所发挥创造的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图案构图严谨，富于理想。其三是来源于封建帝王、王公贵族、富豪商贾等所占用的陈设品、日用品、服饰、首饰、建筑等这些工艺品图案，它是为了满足奢侈者的物质生活和空虚的精神生活而精心设计的，并有专门的作坊由专人监督制作的，所以图案非常精细，色彩富丽豪华。除了如前所说的那些传统图案外，相当一部分是福、寿、禄及文人字画、诗歌为题材的装饰图案。多数采用了『米』字格和『九宫』格等格律形式。以上三部分纹样，组成了我国传统图案的主流。同时，纹饰常常富有一定的寓意，借一个或一组可以『假托』、『转喻』、『谐音』的形象来传情表意。如彩陶上的花纹图案，有许多是与古代的图腾意识相联系。又如青铜器上的各种动物纹样，也多反映了当时人们一定的思想、意志和情趣。宋、元、明、清的各种花鸟纹，亦多具有一定的寓意。有的象征吉庆，有的表示昌茂繁荣，大多含蕴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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